陈瑶的甜品店飘着刚出炉的黄油香气,苏晚却觉得喉咙发紧。她把外婆的银镯小心套回手腕,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那道被张总摩挲出的划痕像道细小的伤疤,在暖光下若隐隐现。
“样品就在里间,我给你留着呢。”陈瑶把热可可推到她面前,“陆时砚的人送过来时特意交代,说你要求的三股金线必须用桑蚕丝打底,他们返工了三次才达标。”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确实在设计稿角落写过“金线需加蚕丝芯以增强韧性”,那行字小得像蚂蚁爬,没想到真有人会逐字细看。
掀开里间的防尘布时,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件改良风衣挂在人体模特上,浅灰色的内衬泛着柔和的光泽,盘金绣的玉兰从肩头蔓延到腰侧,金线在灯光下流动如碎金,偏偏在袖口故意留出半寸松散的线头,像未完成的遗憾,又像不肯妥协的宣言。
“这手艺……”陈瑶啧啧称奇,“比那些大牌秀款有灵气多了。沙龙那天你就摆在我甜品车旁边,保准抢了主会场的风头。”
苏晚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细密的针脚,突然想起陆时砚说的“耐得住拉扯”。原来他不仅看懂了她的标注,还读懂了她藏在针脚里的倔强。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住院部”三个字。
她接起的瞬间,护士焦急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膜:“苏小姐,你母亲突然出现心律失常,现在正在抢救!你赶紧回来!”
热可可摔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到白色帆布鞋上。苏晚抓起帆布包就往外冲,银镯在手腕上撞出急促的声响,像倒计时的钟摆。
赶回医院时,抢救室的红灯刺得人眼睛生疼。主治医生摘下口罩,眉头拧成个川字:“病人情况很不乐观,之前的保守治疗已经失效,必须立刻做心脏搭桥手术。这是病危通知书,你先签一下。”
那张薄薄的A4纸落在苏晚手里,重得像块石头。“手术费……需要多少?”她的声音在发抖。
“至少十五万。”医生的声音很沉,“而且必须在今晚凑齐,否则我们不敢贸然手术。”
十五万。
苏晚的眼前一阵发黑。她口袋里只有陈瑶刚塞给她的三千块,加上帆布包里从张总那捡来的工资,连零头都凑不齐。父亲破产后留下的债务像座大山,亲戚们早就避之不及,现在能求谁?
她踉跄着后退,撞到走廊的长椅。手腕上的银镯滑到小臂,那道划痕硌着皮肤,突然让她想起陆时砚。那个递来合作协议被她拒绝的男人,那个在暴雨夜送来银剪子的男人,他有能力帮她,可她能再一次放下尊严吗?
手机突然震动,是林薇薇发来的微信。点开是张照片,林薇薇穿着香槟色礼服站在宴会厅,背景里的水晶灯璀璨如星河。配文写着:“谢谢赵少的邀请,今晚终于见到陆总本人了,果然气度不凡~”
照片里的林薇薇笑靥如花,脖子上戴着的项链,吊坠赫然是片用碎钻镶嵌的兰花——那是苏晚大三时画的毕业设计草图,被林薇薇借去“参考”后再也没还回来。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疼。苏晚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突然想起林薇薇昨天在病房说的话:“晚晚,你别太犟了,有时候抓住机会比什么都重要。”
原来这就是她的“机会”——踩着别人的设计稿,攀附她看不上的捷径。
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护士匆匆跑出来:“苏小姐,病人血压又降了!你考虑得怎么样?”
苏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病危通知书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她猛地站起身,从帆布包里翻出纸笔,颤抖着写下一行字。
“陈瑶,帮我个忙。”她把纸递过去,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把这件风衣送到陆氏集团,告诉陆时砚,我愿意用‘根与翅’系列的全部设计版权,换我母亲的手术费。”
陈瑶愣住了:“你疯了?这是你的心血……”
“心血可以再做,但妈只有一个。”苏晚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那张纸上,“告诉他,我不要捐赠,也不要合作,这是交易。等我妈没事了,我会把设计细节一条条写清楚,绝不留半点含糊。”
她不能失去母亲,也不能失去最后的底线。用设计换救命钱,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不算是乞讨的方式。
陈瑶咬咬牙,抓起风衣往外跑:“你等着,我这就去!”
走廊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银镯在手腕上轻轻晃动。她看着抢救室的红灯,突然蹲下身捂住脸,压抑的哭声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旷的走廊里慢慢散开。
陆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秦峰把风衣递给陆时砚:“陈小姐说,这是苏小姐的条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医院刚才又来电话,说病人情况很危急。”
陆时砚的指尖拂过那些盘金绣的纹样,金线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想起苏晚拒绝他时眼里的倔强,想起她在暴雨里奔跑的背影,想起她设计稿上那句“耐得住拉扯”的标注。
这个姑娘,宁愿把心血当商品卖掉,也不肯接受半分施舍。
“让财务立刻准备三十万打到医院账户。”他拿起笔,在苏晚写的那张纸上签下名字,“告诉苏小姐,设计版权我不要。这笔钱是预支的合作费,等她母亲康复了,再慢慢‘还’我——用她的设计。”
秦峰愣住了:“可是老板,您之前说……”
“规矩是死的。”陆时砚把签好的纸递给他,目光落在窗外,“人是活的。”
秦峰刚走到门口,又被叫住。陆时砚看着那件风衣,补充道:“让秦氏医院的心脏科主任亲自操刀,就说是……顾老的意思。”
有些体面,总要有人帮着维护。有些微光,总要有人替她挡住突如其来的狂风。
抢救室的红灯熄灭时,苏晚的腿已经麻得站不起来。医生走出来,脸上终于有了点缓和:“手术很成功,多亏了费用到得及时。”
陈瑶扶着她站起来,把那张签着陆时砚名字的纸塞到她手里:“他说这是预支的合作费,还说……等你好了,要亲自跟你谈设计细节。”
苏晚看着那行遒劲的字迹,突然想起陆时砚办公室里那道颠覆性的修改线。原来从那时起,他就没打算让她的才华埋没在尘埃里。
手腕上的银镯反射着走廊的灯光,那道划痕在光线下清晰可见,却不再像道伤疤。就像她此刻的人生,满是裂痕,却有微光从缝隙里钻进来,温柔得让人心头发烫。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帆布包里的设计稿上。苏晚轻轻抚摸着那些未完成的纹样,突然有了新的决定——她要把这场交易,变成真正的合作。不是因为感激,也不是因为被迫,而是因为她相信,这个愿意逐字读懂她设计的男人,值得她交出全部的才华。
至于那些藏在针脚里的骄傲,就让它们在阳光下慢慢舒展吧。毕竟真正的风骨,从不是困守孤城,而是敢于带着伤痕,走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