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那片来自哑奴衣角的布料,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云知微灵魂都在抽搐。云家暗卫的标记清晰刺目,将她的认知彻底撕裂成碎片。
信任?她还能信任谁?
兄长的血书“勿信沈砚”言犹在耳。
沈砚冰冷的警告“别信看到的”萦绕未散。
而此刻,一个为她而死的云家旧部,用生命印证了前者的指控,却又似乎与后者的警示诡异地交织。
巨大的混乱和痛苦几乎要将她的头颅撑裂。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望着哑奴死不瞑目的双眼,那里面凝固的惊恐和急切,像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洞外的风雪声似乎永无止息,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时辰,也许更久,洞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不再是沈砚那沉稳冰冷的步伐,也不是哑奴虚浮怯懦的靠近,而是杂乱、沉重、带着明显不耐烦的脚步声,至少有四五人!
云知微的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最后力气将那片染血的布料塞进怀里最深处,然后迅速滚回角落的干草堆中,拉过那件染血貂裘盖住大半身体,闭上眼睛,竭力放缓呼吸,伪装成依旧昏迷不醒的模样。
兽皮帘被粗暴地掀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灌入,吹得篝火一阵明灭摇曳。
“妈的,真晦气!这鬼地方!”
“快找找,刘头儿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哟,这儿还真有个死透了的!”一个声音发现了地上的哑奴尸体,语气带着一丝惊讶和嫌恶。
“别管那老货了,找那个女的!看看是不是也断气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洞内响起,伴随着翻动杂物的声音。云知微能感觉到有人走近,粗鲁地用脚踢了踢她的小腿。
“啧,好像还有口气儿。”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猥琐,“别说,这罪奴细皮嫩肉的,要不是病成这样……”
“收起你那点腌臜心思!赶紧办事!”领头的人呵斥道,“上头有令,这地方不能久留,处理干净赶紧走!”
“怎么处理?补一刀?”
“蠢货!弄得到处是血麻烦!老规矩,那边冰湖不是现成的窟窿吗?连同这老家伙一起,沉下去干净利索!”
冰湖?!沉下去?!
云知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极致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又要来一次?!难道沈砚的救援,反而让她更快地迎来了第二次“处理”?
“得嘞!这破棺材现成的!”有人注意到了角落那口之前用来装她、如今空了的薄皮棺材。
“正好,省事!把她扔进去!”
两只粗鲁的手毫不怜惜地将她从干草堆里拖了出来,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再也无法伪装。
“咳……咳咳……放开我!”她嘶哑地挣扎,徒劳地踢打着。
“哟,醒了?正好,省得老子抬个死沉死沉的!”一个满脸横肉的监工狞笑着,和另一人合力,将她粗暴地塞进了那口冰冷的薄棺之中!
“放开!你们不能这样!”她绝望地哭喊,手指死死抠住棺壁,指甲瞬间翻裂,鲜血直流。
“能不能,可不是你这罪奴说了算!”监工用力掰开她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将棺材盖重重合上!
“哐当!”
世界再次被黑暗和狭小空间带来的窒息感吞没。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原来,她从未真正逃脱过这既定的命运。沈砚的出现和离去,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恶劣的戏弄,或者,连他也无法完全掌控这一切?
棺材被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外移动。她能听到外面监工们粗重的喘息和抱怨,听到风雪呼啸的声音,以及……另一个微弱却持续不断的、被拖拽摩擦的声音——那是哑奴的尸体也被一并拖行着。
泪水混合着恐惧和绝望,无声地滑落。她不再挣扎,像一具真正的尸体,瘫在冰冷的棺木里,等待着最终的终结。
冰冷的寒意再次从棺木缝隙渗入。她知道,冰湖到了。
“就这儿,窟窿还没完全冻上,快点的!”
棺材被放下,调整角度。然后,猛地被向前推去!
失重感再次传来!
咔嚓!噗通——
刺骨的湖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入,疯狂地吞噬着她的体温和意识。棺材快速下沉,冰冷的黑暗再次拥抱了她。
这一次,不会有奇迹了。
沈砚不会再来救她了。
她就要死在这里了,带着满腹的谜团和彻骨的恨意,无声无息地消失……
意识在冰冷的窒息中迅速涣散,过往的碎片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父兄温暖的笑脸……沈砚曾经清澈的眼眸……马匪狰狞的刀……狼群幽绿的瞳……兄长力透纸背的血书……沈砚跪在冰面上绝望的身影……哑奴死不瞑目的双眼……
就在她即将彻底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刹那——
沉重的、坠向湖底的棺材,再次猛地撞击到了湖底的某种硬物!撞击力比上一次更加猛烈!
本就粗糙钉合、又经历过一次摧残的棺材侧面,在一片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中,竟直接破开了一个更大的缺口!
冰冷的湖水疯狂倒灌,加速着她的窒息,但也让更多的光线和湖水涌入!
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朝着那个缺口望去——
透过浑浊的冰水和破裂的棺木,她看到了!
就在她这口棺材的下方,湖底的淤泥因为剧烈的撞击而被搅动掀起,露出了其下掩盖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湖底岩石!
那是一片杂乱堆积的、锈蚀严重的、明显是制式武器的残骸!断折的长矛、破碎的甲胄、以及……密密麻麻、数不清多少具的森森白骨!
那些白骨保持着各种挣扎痛苦的姿态,有些甚至还穿着早已腐烂褴褛的前朝戎装!他们像是被集体抛弃、埋葬于此,历经岁月,化为了这湖底可怖景观的一部分!
而在这片白骨堆和武器残骸的中心,半掩半露着一块巨大的、断裂的石碑,石碑上刻着模糊不清的前朝文字和象征皇权的蟠龙纹样——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湖泊,这分明是一处被刻意掩盖的前朝将士大规模殉葬坑!
巨大的惊骇甚至暂时压过了窒息的痛苦!
为什么流放岛的冰湖下,会有前朝皇权标志的大规模殉葬坑?!
这些死者是谁?为何被秘密处决于此?
流放岛……前朝……殉葬坑……沈砚……云家……
无数线索碎片在她即将熄灭的意识中疯狂碰撞,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案,只留下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更加令人恐惧的谜团!
她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沉,意识迅速滑向深渊……
最后映入她模糊视野的,是上方冰层之外,一道再次出现的、模糊而熟悉的身影!
他依旧跪在那里!跪在冰面上!就在她棺材正上方!
风雪模糊了他的面容,但她却仿佛能清晰地看到——他双拳死死攥着,手背青筋暴起,重重地砸在冰面上!鲜红的血液从他砸破的指关节渗出,染红了身下洁白的冰层!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无法言说、也无法抗拒的极致痛苦与煎熬!
为什么……又是他……
为什么每次她濒死,他都会出现,都会露出那样痛苦的神情?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演戏,那这表演未免太过真实,太过惨烈……
无尽的困惑和那一丝不该存在的、细微的悸动,成为了她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感知……
冰湖之上,跪在风雪中的沈砚,望着脚下再次恢复平静、只有细微气泡冒出的冰窟窿,眼底那片一直强行维持的冰封终于彻底碎裂,露出其下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苦与绝望。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束缚,从眼角滑落,瞬间在凛冽的寒风中凝成冰晶。
他颤抖着抬起鲜血淋漓的手,缓缓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仿佛正承受着比冰湖更加刺骨的寒冷与撕裂般的剧痛。
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呢喃,消散在呼啸的风雪中:
“……再等等……就快……结束了……”
然而,冰湖之下,黑暗之中,无人能听见这绝望的低语。只有无尽的寒冷和沉重的谜团,将一切希望彻底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