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门板,木纹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压在他的脊骨上。那根指着他的苍白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空气凝滞,烛火不再跳跃,竟似也被这诡怖的一幕骇住了,光线变得僵直而惨淡。
他没有动。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微小的动作,都可能引爆这危险到极致的平衡。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截空荡荡的官袍领口,试图从那片虚无里看出点什么。
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心跳的震动,甚至没有活人应有的温度散发出来。那就像是一具精致的人偶,披着染血的官服,被一根无形的线吊在那里。
然后,那根手指,极其缓慢地,向上抬了一寸。
依旧指着陆小凤,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或者说,死刑的判定。
下一瞬,那无头的身体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支撑,倏然坍塌下去——并非软倒,而是如同青烟般,骤然变得模糊,官袍的色泽迅速黯淡、虚化,就在陆小凤的眼前,一寸寸分解、消散,融进了昏黄的烛光与浓重的阴影里。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甚至连方才被指风激起的尘埃都已落定。仿佛刚才那惊悚的对峙、那冰冷的威胁,都只是一场逼真到极致的幻觉。
陆小凤依旧贴着门,没有立刻上前查看。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他能闻到的,只有残余的檀香,和自己身上淡淡的尘土味。
足足过了十息,他才站直身体,脚步落在地板上,悄无声息。他走到那床榻前,青纱帐幔无力地垂落着,床铺平整,没有丝毫褶皱,更没有半点被人坐过的痕迹。他伸出手指,在刚才那“无头杀手”端坐的位置轻轻一抹——指尖干净,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幻术?机关?还是极高明的轻功与障眼法?
陆小凤捻了捻手指,眉头微蹙。他不是没见过江湖把戏,但如此逼真、如此诡异的,确是头一遭。那声音……那从腹腔位置发出的声音,平稳清晰,带着笑意,绝非腹语所能模仿,那更像是……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窗户紧闭,从内闩死。屏风后,衣柜里,梁柱上……皆无人迹。
对方只是来送一句警告。一个下马威。
而且,对方清楚地知道他会来,知道他何时到,甚至知道他被安排在这间房里。
陆小凤转身,走到桌边,提起那盏灯笼。烛光稳定下来,将他的影子重新投在墙上,只是那影子的动作与他并不完全同步——他抬手,慢慢抚上了自己那两撇修得像眉毛一样漂亮的胡子。
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湿意。
他低头,就着灯光看去。指尖上,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点。不是他的。
是刚才那记指风掠过那官袍时,从袍子上激起的?还是……那无头身体消散时,留下的?
血腥气很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感,仿佛埋藏了很久。
陆小凤看着那点血迹,脸上的懒洋洋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兴趣,和一丝被彻底挑起的怒意。
他走到脸盆架旁,就着冷水洗净了手,然后用雪白的毛巾仔细擦干每一根手指。
下一个就是我?
陆小凤将毛巾扔回架子上,嘴角慢慢重新勾起,这一次,笑意却只停留在表面,眼底深处寒星四溅。
“好啊,”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危险气息,“我正愁这京城,不够热闹。”
他吹熄了灯笼里的蜡烛。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极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更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