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郑凯因恐惧而歇斯底里地拉扯着她尖叫时,魏梦笙的右眼清晰地看到,父亲那半透明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他那同样虚幻模糊的手臂,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凝固的迟缓,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了起来。那并非攻击的姿态,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那只由冰冷雾气构成的手,带着一种跨越了阴阳界限的、令人心碎的温柔和无力感,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想要落在因极度恐惧而蜷缩在魏梦笙身边、瑟瑟发抖的郑凯的头顶。
那动作,像一个迟暮的老人,试图安抚受惊的孙辈。
“爸……”一声破碎的哽咽,不受控制地从魏梦笙紧咬的齿缝间溢出,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右眼中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左眼看到的现实世界和右眼看到的冰冷灵境,在这泪水中彻底混淆、撕裂。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胸口挂着的青鸟玉牌,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烫感,像被烧红的针猛地刺了一下!
“姨!你……你哭什么?你……你是不是也看见了?是不是?!”郑凯捕捉到了魏梦笙那声轻唤和汹涌的泪水,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同盟和佐证,恐惧中更添了一层崩溃,“你看!你看!阿姨也看见了!我没撒谎!真的有鬼!那爷爷,他……他就在这儿!”
他的尖叫和魏梦笙无声的泪水,在骤然亮起的惨白灯光下,构成了一幅诡异而令人窒息的画面。大姐和二姐的斥责声戛然而止,她们看着妹妹脸上汹涌的、无声的悲痛,看着侄儿那绝非作伪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再看看那片依旧空荡的角落,一种无法言喻的寒意,第一次真正地顺着她们的脊椎爬了上来。
客厅里只剩下郑凯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呜咽,以及窗外那永不停歇的、低沉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海浪声。
混乱的安抚持续了许久。大姐二姐从最初的惊疑、斥责,到后来看着魏梦笙无声汹涌的泪水和郑凯崩溃的状态,终于也感到了事情的非同寻常。她们强压下心头的寒意,用湿毛巾给郑凯擦脸,端来温水让他喝下,一遍遍地、带着自己也说服不了的语气安慰着:“没事了,凯凯,没事了,是噩梦,肯定是太累了看花眼了……”
“梦笙,你也别太……唉,肯定是想爸了,日有所思……”
魏梦笙始终沉默着,她靠在沙发背上,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带着一种洞悉后的疲惫和沉痛。她左手一直下意识地抚摸着胸口那块玉牌的位置,指尖能感受到那里残留的、如同烙印般的灼热感。郑凯的恐惧并非幻觉,她的右眼所见,胸口的灼痛,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父亲魏建国那未能安息的执念,跨越了千山万水,追随着她们来到了这片他曾渴盼的海岸。
郑星遥一直很安静,她挨着母亲坐着,一只手轻轻搭在魏梦笙冰凉的手背上,传递着无声的暖意。她的目光异常沉静,在母亲脸上、在惊魂未定的表弟脸上、在那张父母合影上、在空荡荡的客厅角落来回逡巡。
当她的目光最终落回母亲脸上时,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了然和询问。
魏梦笙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对着女儿,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无需言语,血脉相连的默契已然传递。
窗外的天色,在众人心绪不宁的等待中,终于由墨黑转为一种沉重的深蓝,海平线上透出一丝微弱的灰白。海浪声似乎更加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