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枝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蓝芯兰那张惨白失魂的脸上。
她缓缓站起身,仪态端庄,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她伸出手,不是江湖礼节,而是带着昭武城贵女特有的、疏离而正式的姿态。
“至于我们之间……”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带着斩断过往的决绝,“那些因立场不同、因时局所迫而产生的错综复杂了,就过去吧。”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枷锁,“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昭武城的南之枝,此间事了,当归故土。”她微微颔首,姿态优雅,目光平静的迎上蓝芯兰惊魂未定的眼睛:“如果兰姐姐觉得有愧于我,就当欠我一件事可好?”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
不是姐妹,不是盟友,更不是敌人。
重新认识,再无过往的情谊了吧?
桥归桥,路归路。
南之枝主动伸出手,划清了界限,也彻底抹去了两人之间曾经因“姐妹”身份而存在过的、哪怕虚假的温情。
从今往后,她们只是代表不同立场、不同目标的人。
南之枝的“重新认识”,是彻底的切割,也是居高临下的宣示——你的手段,我已看穿;你的算计,我未在意;你的身份,我不再承认。
蓝芯兰呆呆的看着南之枝伸出的手,看着对方那冷静的眼神。
巨大的挫败感、羞耻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精心编织的网,最终困住的只有她自己。她所有的谋划,在南之枝这绝对的实力和深不可测的心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甚至连作为对手的资格,似乎都被对方轻描淡写的抹去了。
蓝芯兰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气。她看着南之枝那只象征着“重新开始”的手,僵硬的抬起了自己冰凉颤抖的手。
指尖相触,冰冷异常。
没有温度,只有象征性的礼节。
蓝芯兰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和一种彻底的臣服:“……好。”
一个“好”字,轻若蚊蚋,却重如千钧。
这是承认,是臣服,也是告别。
南之枝收回手,脸上重新挂起那温婉得体的浅笑,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茶很好喝,多谢兰姐姐款待。夜深了,不打扰了。”
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裙裾拂过门槛,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没有一丝留恋。
房门轻轻合上。
房间里只剩下蓝芯兰一人,和两杯早已凉透的茶。
她颓然跌坐在椅子里,双手捂住了脸,肩膀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烛火跳跃,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墙壁上,孤独而凄凉。
她终于明白,自己招惹了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而这场交锋,从一开始,她就注定一败涂地。
那杯茶,成了她此生最大的讽刺。
——
七皇子府
萧瑟冷清,这里弥漫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死寂。
仆从们动作轻悄,神色惶恐,如同惊弓之鸟。狄青被放逐为质的消息早已传开,这座府邸的主人,已然成了王城的弃子。
狄尚的到来,打破了这份死寂。
他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穿过庭院,走向正厅。他的步伐沉稳,带着一种胜利者特有的、却又刻意收敛的威压。
厅内,狄青正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一株半枯的老树。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
狄尚的脚步在门槛处顿了一下。
眼前的狄青,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陌生感。
没有预想中的愤恨、怨毒、或者绝望的颓丧。那张清俊的脸上,竟然挂着一抹……笑意?不是冷笑,不是嘲讽,而是一种近乎纯良无害的、带着几分茫然和疏离的笑意,貌似对一切都显得懵懂无知、只想远离纷争的七皇子。
仿佛昨日金銮殿上面如死灰、御书房里绝望认命的狄青,只是一场幻觉。
“五哥来了?”狄青站起身,笑容加深了些,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他自然的迎上前,语气轻松,“府里有些乱,怠慢了。”
这态度,太不对劲了。
狄尚心中警铃大作。
按照狄青那被冤枉后恨不得撕碎一切的性子,此刻见到他这个“胜利者”兼“仇人”,就算不拔刀相向,也该是冷嘲热讽,或者直接闭门不见。
这一脸笑意、浑不在意、甚至带着点“终于解脱”意味的样子,是什么情况?
狄尚压下心头的惊疑,脸上也堆起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温和笑意:“哪里的话。听闻你即将远行,特来道个别。”他在主位坐下,目光探究的审视着狄青。
狄青亲自给他倒了杯水,动作随意,仿佛只是招待一个普通客人。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依旧挂着那副无争无害的笑容:“有劳五哥挂心。此去大楚,山高水长,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怨怼,甚至带着点认命的坦然。
兄弟俩说着不痛不痒的场面话,气氛虚假而沉闷。
狄青那副油盐不进、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模样,让狄尚的试探如同打在棉花上。他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总觉得绝非表面这样。
终于,在话题枯竭之际,狄尚决定不再绕弯子。
他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刺狄青眼底那层看似平静的笑意,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锐利,“你……恨吗?”
这问题骤然撕裂了虚假的平静。
狄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端着水杯的手指收紧了一下,缓缓抬起眼头,迎上狄尚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
沉默。
空气仿佛静止了。
窗外的风声清晰可闻。
半晌,狄青嘴角那僵硬的笑意,缓缓的扯开,形成一个极其复杂、带着无尽悲凉的弧度。
“恨?”他轻轻重复着这个字,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不恨吧。”
狄尚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