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内室,灯火通明。柳媚儿脸色阴沉地坐在梳妆台前,徐嬷嬷捧来一个沉重的樟木衣箱,打开锁扣,掀开箱盖。
顿时,一片流光溢彩溢出,箱内整齐叠放着一件极为华丽的宫装。
正是柳媚儿提及的那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
以最上等的云缎为底,用真金捻线织就百蝶穿花图案,蝶翼处甚至点缀着细小的珍珠和宝石碎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炫目至极。
衣裙的领口开得极低,且样式新颖大胆,绝非寻常官家嫡女所能驾驭的规格。
这是柳媚儿当年刚被扶正时,为了在宫宴上压过其他命妇,特意重金聘人裁制的。后来因这衣裙过于扎眼,恐招来非议,只穿过一次便深锁箱底。如今,用它来“装扮”云芷,再合适不过。
“夫人,这……”徐嬷嬷自然认得这件衣服,有些迟疑。让未出阁的嫡女穿这等逾制又艳俗的衣物面圣,其心可诛。
“怎么?她云芷不是自诩嫡女吗?本夫人这可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柳媚儿冷笑一声,伸手抚过那冰凉的缎面,指尖在那过于低敞的领口处流连,“陛下召见,自然要穿得隆重些,才显重视天恩,不是吗?”
她语气轻柔,却字字恶毒。
她就是要让云芷穿上这身衣服,在那九重宫阙之内,在陛下和所有宫人面前,显得轻浮、俗艳、不懂礼数!
一个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骤然穿上这等华服,只会像偷穿大人衣服的猴儿,手足无措,丑态百出!更别提那领口……只要她稍一弯腰或行动,便是失仪大罪!
届时,莫说陛下,便是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觉得此女粗鄙不堪,难登大雅之堂。冲喜?只怕会立刻被轰出宫去!这辈子都别想再抬头!
“可是,夫人,若是陛下怪罪下来……”徐嬷嬷终究老道些,担心引火烧身。
“怪罪?”柳媚儿嗤笑,“陛下只会怪她云芷不知礼数,德行有亏!与我们何干?我们可是‘好心’给她准备了最好的行头!是她自己撑不起来,丢了脸面罢了!”
她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几乎能想象出云芷明日在那森严宫殿里,穿着这身不合时宜的华服,瑟瑟发抖、窘迫难当的模样。
“去,”她吩咐徐嬷嬷,“你亲自把这衣服给她送去。就说是本夫人心疼她明日面圣,特意将她珍藏的宝衣赠予她穿,让她务必穿上,不可辜负本夫人一番‘美意’。”
她特意加重了“美意”二字,眼中满是算计。
“是,老奴明白。”徐嬷嬷心下了然,盖上箱盖,命两个粗壮婆子抬起衣箱,自己亲自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芷兰苑去了。
芷兰苑内,云芷刚听完翠儿打听来的关于皇帝口谕和明日觐见的消息。她神色平静,并无多少意外之色。流言既起,皇帝有所反应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动作如此之快,且直接越过了柳媚儿,将教导权交给了皇后。
这倒是……意外之喜。至少,皇后派来的人,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偏帮柳媚儿。
正思忖间,院外便传来了喧哗声。徐嬷嬷那特有的、带着假笑的嗓音响起:“大小姐可在?夫人派老奴给您送明日入宫穿的衣裳来了!”
翠儿脸色一白,紧张地看向云芷:“小姐,她们肯定没安好心!”
云芷唇角勾起一丝冷淡的弧度:“黄鼠狼给鸡拜年,自然没安好心。且去看看,她们又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她起身,缓步走出房门。只见徐嬷嬷站在院中,身后婆子抬着那个显眼的樟木衣箱,脸上堆着虚假的恭敬笑容。
“大小姐,”徐嬷嬷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夫人听闻陛下召您明日觐见,心中欢喜,特意翻箱倒柜,找出了这件当年重金裁制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说是唯有这等华服,才配得上您嫡女的身份,才不致在御前失了咱们云府的体面。夫人嘱咐,请您务必明日穿上它面圣。”
说着,她示意婆子打开箱盖。
刹那间,那件金光闪闪、艳丽夺目的衣裙暴露在芷兰苑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几乎晃花了人眼。那低敞的领口,繁复夸张的纹样,无不透着一股暴发户般的俗艳和不合时宜的诱惑。
翠儿倒吸一口凉气,气得浑身发抖:“这……这衣服怎能穿去面圣?!这分明是……”
“嗯?”徐嬷嬷立刻拉下脸,打断翠儿,阴恻恻地道,“翠儿姑娘这是什么话?夫人一片好心,拿出如此珍贵的衣裳给大小姐撑场面,你一个丫鬟,竟敢质疑夫人的心意?莫非是觉得大小姐不配穿这好衣裳?”
好一招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云芷目光扫过那件衣裙,心中已然明了柳媚儿的毒计。她不动声色,甚至脸上还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和“受宠若惊”。
“嬷嬷言重了。母亲如此厚爱,云芷感激不尽。”她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如此华美的衣裳,云芷在乡野从未见过,一时竟看呆了。请嬷嬷回禀母亲,云芷明日定当小心穿戴,不负母亲期望。”
徐嬷嬷没料到云芷竟是这般反应,非但没有推拒,反而爽快收下,还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她狐疑地打量了云芷几眼,见她神色真诚(伪装得极好),不似作伪,心下虽觉古怪,但任务完成,便也懒得多想。
“大小姐明白夫人的苦心就好。”徐嬷嬷假笑两声,“那老奴便回去复命了。明日一早,还会派人来为大小姐梳妆,定让您风光入宫。”
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
待她们走远,翠儿立刻急得跳脚:“小姐!您怎么能答应呢!这衣服穿出去,别说面圣了,就是走在街上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柳夫人她根本没安好心!她这是要害您御前失仪啊!”
云芷看着那箱中衣物,眼神冰冷,唇边却噙着一丝嘲弄的笑:“我当然知道她没安好心。这岂止是失仪,这领口、这纹样,已近乎逾制。若我真穿了,怕是还没见到陛下,就被宫人以‘亵渎天颜’之罪拖下去了。”
“那您还……”翠儿不解。
“她既‘好心’送来,我若不受,便是忤逆嫡母,不孝不悌的罪名立刻就会扣下来。届时,她更有理由责罚于我,甚至可能影响明日入宫。”云芷淡淡道,“既然她送来了,我们自然要‘收下’。”
她转身走回屋内,语气沉稳:“翠儿,去把我那件月白色的素绒绣花裙找出来,熨烫平整。再检查一下我那支银簪是否完好。”
翠儿一愣:“小姐,您这是要……”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云芷眸光清冽,如寒星点点,“她既设下此局,我若不入,岂非辜负?只是这结局,由不得她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