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幽鬼医馆内,死寂被打破,却又陷入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凝滞。药草的苦涩气息与沉渊剑那内敛却更加厚重的凶威交织,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污血。毛三拖着沉重如灌铅的脚步踏入馆内,每一步都牵动着魂核深处的撕裂剧痛和右臂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污秽灼烧感。沉渊剑悬于身侧,暗狱沉铁的剑身流淌着幽光,吞噬了噬魂母皇核心后,它变得更加沉凝、更加……**饥饿**。
然而,馆内弥漫的那股气息,瞬间压过了他所有的疲惫与伤痛。
冰冷。
一种纯净到极致、古老到令人心悸、却又带着一丝……**非人**般漠然的……**玄冥气息**!
毛三暗狱沉铁般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看向白芷所在的骨榻。
骨榻之上,白芷……**醒了**。
她不再是昏迷时那脆弱苍白的模样。她盘膝而坐,身姿笔挺如冰雕玉塑。冰魄玄晶悬浮在她胸前尺许处,不再是之前那种温润滋养的光芒,而是爆发出一种……**刺目的、如同极地核心般冰冷的冰蓝光华**!这光华不再柔和地包裹她,而是……**与她彻底融为一体**!
她冰蓝色的长发无风自动,丝丝缕缕都仿佛蕴含着冻结灵魂的寒气。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此刻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质感,隐隐可见其下流淌着冰蓝星尘般的脉络。那双睁开的眼眸,更是让毛三的心猛地一沉!
冰蓝色依旧,却不再是深邃的寒潭,而是……**两轮凝固的、倒映着亘古冰原的……冰晶之瞳**!其中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关切、担忧,只剩下一种俯瞰尘寰、漠视生死的……**绝对冰冷与空灵**!仿佛七情六欲已被彻底冻结、剥离!
“阿……芷?”毛三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
白芷的目光缓缓转动,那双冰晶之瞳落在他身上。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没有对他伤势的担忧,只有一种……**如同观察一件器物般的……审视**。
她的目光扫过毛三苍白的面容,扫过他右臂上那狰狞蠕动的污秽道伤,最终……**定格在他腰间的沉渊剑上**!
嗡——!
沉渊剑仿佛感受到了那极致冰寒的注视,剑身猛地一震!暗狱沉铁的幽光瞬间大亮,灰白符文锁链应激般浮现流转,一股混合着凶戾、警惕与……**吞噬欲望**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仿佛遇到了某种同等级、却又属性相斥的……**天敌**!
白芷冰晶般的眼眸中,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瞬**?如同冰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尘。但随即,那波动便消失无踪,重新化为绝对的冰冷。
“……夫君。”她开口了。声音依旧清冷,却失去了所有属于“白芷”的温度,如同两块玄冰碰撞发出的脆响,字字清晰,却字字……**冻彻魂髓**!
毛三的心,如同被那声音冻结。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手心(意念层面的动作)。眼前的,还是他的阿芷吗?还是那个会为他担忧、会与他并肩、会在他怀中低语的妻子吗?
“……小弟……情况……不太妙……”器灵的声音在毛三魂核里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忌惮**,“……弟妹她……好像……被那块‘冰疙瘩’(冰魄玄晶)……给……‘同化’了?!……不……不对……更像是……她主动……彻底放开了……接纳了玄晶最核心、最古老的那部分……‘玄冥真意’?……那玩意儿……可是能冻绝七情六欲的!……她现在……比那孽镜台还冷!”
“如何……唤醒她?”毛三的意念如同绷紧的弓弦,带着压抑的焦灼。
“……难!……非常难!”器灵的声音充满无奈,“……那‘玄冥真意’……是她本源的一部分……也是她力量复苏的关键……强行唤醒……搞不好会伤及根本……甚至……让她彻底迷失在那种‘非人’的状态里……只能……等她自己……找回‘人性’的锚点……”
人性?毛三看着白芷那双倒映着亘古冰原的眸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伴随着魂核的剧痛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平稳、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敲门声,打破了医馆内令人窒息的冰冷对峙。
毛三猛地转头,暗狱沉铁般的眼眸瞬间锁定了门口。沉渊剑发出低沉的预警嗡鸣。
门无声地开了。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
玄黑判官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依旧,正是……**崔珏**!
他手中并未持生死簿投影,只是随意地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馆内,掠过气息冰冷非人的白芷,掠过毛三那布满污秽道伤的右臂和凶威内敛的沉渊剑,最后落在毛三那双暗狱沉铁般、压抑着狂暴与警惕的眼眸上。
“毛鬼医,看来恢复得不错。”崔珏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噬魂沼泽一事,已传遍阴曹。一剑斩灭母皇,沉渊凶威,令人侧目。”
毛三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右臂的污秽道伤在崔珏目光扫过时,似乎灼痛得更剧烈了些,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中。沉渊剑的嗡鸣声更加清晰。
崔珏似乎毫不在意毛三的敌意和戒备,目光转向白芷,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白芷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惋惜与了然**?
“白芷姑娘……看来已得‘玄冥真传’。”他缓缓说道,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冰魄玄晶……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代价……”
“崔判官此来,所为何事?”毛三打断了他,声音冰冷如铁。他不想听崔珏评价白芷的状态,那只会让他心中的暴戾更盛。
崔珏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毛三,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其微弱的弧度:“自然是……送一份‘谢礼’。”
“谢礼?”毛三眉头紧锁。
“谢你当日在照孽司,替本官……‘挡了灾’。”崔珏的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若非你引动那污秽帝影投影,阎君震怒之下,被清算的,怕就不止阴蚀一人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毛三的魂核:“也谢你,用沉渊剑……斩开了那污秽核心,让本官……终于看清了一些东西。”
毛三心中警铃大作!崔珏这话,意有所指!他握紧了沉渊剑柄。
崔珏却不再看他,目光仿佛穿透了医馆的墙壁,投向了森罗殿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意味:
“毛三,你以为‘门’……只有一扇吗?”
毛三瞳孔骤缩!心脏(魂核)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门?!白芷魂核深处那扇幽蓝色的青铜门?!
“阎君在找钥匙……孟婆也在找钥匙……”崔珏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他们以为钥匙在门内……殊不知……”
他的目光猛地转回,死死盯住毛三,一字一句,如同惊雷在毛三魂核中炸响:
“**钥匙……可能……就是门本身!或者说……是掌控了‘门’之烙印的人!**”
轰——!!!
毛三感觉自己的魂核如同被投入了惊涛骇浪!崔珏的话,如同闪电劈开了迷雾,却又带来了更深、更恐怖的黑暗!
钥匙……就是门本身?就是……**白芷**?!
“……你……胡说八道什么!”毛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杀意,沉渊剑的凶煞之气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暗狱沉铁的剑身幽光大放!整个医馆的温度骤降,却又被白芷身上散发的极致冰寒所压制,形成一种诡异的僵持!
“是不是胡说,你心中已有答案。”崔珏毫不在意那逼人的剑意,目光扫过白芷胸前那枚幽蓝色的青铜门烙印,又扫过毛三腰间的沉渊剑,眼神更加深邃,“看看你手中的剑,看看你臂上的伤,再看看她现在的状态……你们,早已是局中人,是棋子,也是……**变数本身**!”
他后退一步,身影开始如同水墨般淡化:“这份‘谢礼’,望你好生思量。阴曹的天……要变了。是成为他人手中的钥匙,还是……掌握自己的命运,毛鬼医,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崔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的光影之中。
医馆内,死寂再次降临。
毛三拄着沉渊剑,大口喘着粗气,魂核因崔珏那惊世骇俗的话语而剧烈翻腾,右臂的污秽道伤如同被点燃的烙铁,灼痛钻心!崔珏的话,如同一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进了他心中最深的恐惧和猜疑!
钥匙……就是门?就是白芷?!
阎罗在找她?孟婆也在找她?!
沉渊剑……自己的污秽道伤……阿芷的非人状态……这一切,难道都是围绕着那扇“门”的……**残酷棋局**?!
“……操!……那老阴比!……临走还要丢个炸弹!”器灵的声音带着惊骇和愤怒,“……钥匙……门……他妈的……听起来……怎么像是要拿弟妹……去献祭?!……小弟!……冷静!……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毛三猛地抬头,看向骨榻上的白芷。
白芷依旧盘膝而坐,冰晶般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崔珏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对她而言不过是拂过冰原的微风,未曾留下丝毫痕迹。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毛三,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压抑的暴戾,看着沉渊剑那躁动的凶威。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毛三右臂那狰狞蠕动的污秽道伤上。
然后,她缓缓抬起了手。
那是一只完美得如同冰雕的手,指尖萦绕着纯净到极致的玄冥寒气。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非人的优雅与漠然,指向毛三那条被污秽侵蚀的右臂。
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玄冥寒气,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缠绕上了毛三的右臂!
“呃——!”毛三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玄冥寒气并非治疗,而是……**极致的镇压与侵蚀**!与他右臂道伤中的冥河污秽之力瞬间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如同冰水浇入滚油!
墨绿色的沉沦之力、黑红的污秽怨念、冰蓝的玄冥寒气,三种截然不同却又都霸道无匹的力量,在他右臂狭小的区域内……**轰然对撞、撕扯、湮灭**!
剧痛!超越之前的灼烧感!如同整条手臂被投入了冰与火的炼狱,被无数利齿撕咬!毛三的魂核都在颤抖!沉渊剑感应到主人遭受攻击,凶威瞬间爆发,剑锋直指白芷!
“阿芷!住手!”毛三强忍着撕裂般的痛苦,低吼道,试图阻止。
然而,白芷那双冰晶之瞳中,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冷。她指尖的玄冥寒气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凝练、更加……**霸道**!仿佛要将毛三右臂内所有的污秽之力,连同他手臂本身……**彻底冻结、剥离、净化**!
“……小弟!……别动!”器灵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和……**难以置信的激动**?“……等等!……这感觉……不对劲!……弟妹的寒气……好像……在……**刺激**你右臂道伤深处……那点最顽固的……冥河污秽核心?!……”
毛三猛地一怔!强忍着那非人的剧痛,凝神感知右臂。
果然!在那冰蓝寒气与污秽道伤最激烈的冲突点深处,一点极其微小、却散发着精纯混乱与沉沦帝威的……**暗红光点**,如同被惊醒的毒蛇,在玄冥寒气的极致刺激下……**猛地活跃、挣扎起来**!它试图抵抗寒气的侵蚀,却如同被投入冰窖的烙铁,反而更加清晰地……**暴露了出来**!
“看到了吗?”白芷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响起,如同宣判,“污秽……深入魂髓……唯有……彻底……冻结……剥离……”
她指尖的寒气骤然加剧!那点被刺激得暴露出来的暗红污秽核心,在极致冰寒的压制下,剧烈地扭曲、收缩,试图缩回更深处,却被寒气死死锁定!
“就是现在!……小弟!……用沉渊!……给老子……吸了它!!!”器灵在毛三魂核里发出了狂喜的咆哮!
毛三眼中凶光爆射!所有的痛苦瞬间化为绝绝的杀意!他不再抗拒那刺骨的玄冥寒气,反而……**引导着它**!同时,左手中的沉渊剑发出一声嗜血的震鸣!
剑锋未动,剑格处的“沉渊”二字幽光大放!一股强大无比的吞噬之力,顺着毛三的左臂,如同无形的毒龙,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右臂深处那点被玄冥寒气逼出的……暗红污秽核心**!
“沉渊……噬!”
吼——!!!
沉渊剑仿佛发出了兴奋的咆哮!那点精纯到极致的、源自冥河帝影的污秽核心,如同遇到了无法抗拒的引力,被沉渊剑的吞噬之力……**硬生生地从毛三右臂的血肉魂髓深处……撕扯、剥离出来**!
“噗——!”毛三狂喷出一大口污浊的魂血!右臂传来如同被活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般的剧痛!但伴随着剧痛而来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那条手臂上盘踞的、如同活物般的墨绿黑红道伤,瞬间黯淡、萎缩了大半!虽然依旧伤痕累累,但那股深入骨髓的污秽侵蚀之力……**被拔除了根源**!
一道粘稠如血、散发着混乱帝威的暗红能量流,顺着沉渊剑的吞噬之力,被强行吸入剑体!沉渊剑的暗狱沉铁剑身瞬间变得灼热,幽光大放,灰白符文疯狂流转,如同饱食了最顶级的美味!
白芷指尖的玄冥寒气瞬间收回。她看着毛三那条虽然依旧伤痕累累、但污秽根源已被拔除的右臂,冰晶般的眼眸中,似乎……**再次极其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随即,她收回目光,重新变得冰冷漠然,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治疗”从未发生。
毛三拄着剑,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汗水(意念层面)浸透了魂体。他看着自己那条轻松了许多的右臂,又抬头看向骨榻上那如同亘古玄冰般的白芷,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崔珏的警告犹在耳边。
钥匙?门?献祭?
但刚才……是阿芷,用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帮他拔除了最致命的污秽根源!
她……到底是迷失了……还是……
“……小弟……”器灵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深的困惑,“……刚才……是巧合?……还是……她故意的?……如果她是‘钥匙’……又为什么要帮你?……”
毛三没有答案。他挣扎着站起,拖着依旧剧痛却轻松了许多的身体,一步步走向白芷。沉渊剑在他手中低鸣,凶威内敛,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困惑。
他停在骨榻前,看着白芷那双倒映着无尽冰原的眸子,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
“阿芷……你……认得我吗?”
白芷缓缓抬眸,冰晶般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毛三伤痕累累却眼神执拗的身影。她看了他许久,久到毛三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然后,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冰冷得不带任何起伏、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毛三魂核深处的音节:
“……夫……君。”
冰冷依旧。
但至少……她……还认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