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水道并非坦途,其内狭窄处仅容一船通过,两侧是狰狞嶙峋的黑色礁石,如同巨兽的利齿,随时准备将闯入者撕碎。海鹞号不得不将速度放到最慢,全靠郑小海精湛的操舵技术和水手们用长竿不断探测,才得以小心翼翼地向内深入。
水道内的迷雾比外面淡薄许多,但并未完全消散,依旧如同灰色的纱幔,低低地悬浮在海面上,使得视线受阻。空气中那股甜腥味似乎也淡了一些,但另一种更为原始、带着腐烂海藻和某种硫磺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这味道…像是从岛上传来的。”墨云舟站在船头,用力嗅了嗅,眉头紧锁,“大家小心,此地生态环境恐怕有异,未必只有迷雾和暗礁那么简单。”
约莫行驶了半个时辰,前方水道的尽头隐约可见。那是一片被浓雾笼罩的、黑沉沉的陆地轮廓,仿佛一头匍匐在海面上的洪荒巨兽。随着距离拉近,可以看清那是一片极其陡峭的悬崖,崖壁上光秃秃的,几乎看不到植被,只有一些诡异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苔藓。
“这里就是星陨谷?”楚晚萤望着那毫无生气的绝壁,心中不由一沉。这与她想象中可能生长着净尘莲的仙境般的地方,相去甚远。
郑小海根据海图和爷爷的传说,指挥着船只沿着悬崖边缘缓缓航行,寻找可能登陆的地点。终于,在一处两片绝壁夹峙的凹陷处,发现了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海湾的地方。这里水面相对平静,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砾石滩。
“只能从这里尝试登陆了。”郑小海停下船,放下小艇,“这海湾太小,海鹞号进不去,我们得坐小艇过去。”
留下赵擎和大部分水手、暗卫看守海鹞号,并保持高度警惕,提防黑莲鬼船可能循迹追来。楚晚萤、墨云舟、郑小海以及四名身手最好的暗卫,携带必要的武器、工具、药物和数日干粮,乘两艘小艇,向着那片死寂的砾石滩划去。
踏上陆地的那一刻,一股混合着腐烂和硫磺的浓烈气味几乎让人窒息。脚下的砾石呈暗红色,踩上去发出咔嚓的碎裂声。抬头望去,两侧是高达数十丈、几乎垂直的黑色岩壁,岩壁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过。天空被浓厚的雾气封锁,光线昏暗,如同永恒的黄昏。
“这地方…真让人不舒服。”一名暗卫忍不住低声嘟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刀。
“跟紧我,不要乱碰任何东西。”墨云舟沉声吩咐,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枚小巧的、类似罗盘的金属仪器,上面的指针正在轻微颤动。“此地磁场异常混乱,而且…有很强的毒性残留。”
众人依言,结成紧密的队形,沿着砾石滩向内陆谨慎探索。滩涂并不深,走了约一里多地,便到了尽头,前面是更加陡峭的、向上延伸的坡地,坡地上覆盖着一种暗紫色的、如同苔藓又如同菌类聚合体的低矮植物,密密麻麻,看不到土壤。
“看那里!”郑小海忽然指着左侧崖壁下方。只见那里散落着一些巨大的、不规则的黑褐色石块,与周围的岩壁颜色迥异,像是从天外坠落于此。其中一块最为巨大的石块上,似乎刻着什么图案。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靠近。走近了才看清,那并非天然石块,而是一块经过粗糙打磨的黑色石碑!石碑大半埋在地下,露出的部分约有一人高,上面用某种古老的篆体,刻着几行大字,历经风雨侵蚀,字迹已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辨:
“大炎龙朔三年,巡海至此,遇天外陨星,地脉异动,毒瘴滋生,恐非祥兆。留碑警示,后人慎入。——墨家钜子,墨翟留。”
“大炎…是前朝!”楚晚萤惊呼出声,“墨翟…墨家钜子?!”她猛地看向墨云舟。
墨云舟也是满脸震惊,他快步上前,用手细细抚摸那碑文,指尖感受到那古老刻痕的沧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错…是我墨家先祖,第二代钜子墨翟的手笔!龙朔三年…那是一百六十多年前了!原来先祖早就到过这里,并留下了警示!”
他环顾四周这片死寂荒凉的土地,喃喃道:“天外陨星…地脉异动…毒瘴滋生…难道这星陨谷的诡异环境,竟是源于一颗天外陨石?而锁龙井下的‘秽源’…或许也与这类天外之物有关?”
这个发现,无疑为锁龙井的秘密和此地的凶险提供了重要的佐证。墨家先祖在百余年前就已洞察到此地的危险。
然而,还没等他们从这惊人发现中回过神,一阵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突然从四周那片暗紫色的“苔藓”地传来!
“小心!”墨云舟厉声喝道,同时将楚晚萤拉到自己身后。
只见那片暗紫色的“苔藓”如同活过来一般,剧烈地翻涌起来,无数只拳头大小、通体漆黑、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长着狰狞口器和无数节肢的怪虫,从“苔藓”下蜂拥而出!它们的速度极快,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就将几人包围!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加浓烈的腥臭和硫磺味。
“是毒虫!别让它们近身!”一名暗卫挥刀劈向冲在最前面的一只怪虫,刀锋与甲壳碰撞,竟然溅起一串火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那怪虫只是被劈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几下,竟又若无其事地爬了起来,甲壳上只留下一道白痕!
众人脸色大变,这怪虫的甲壳竟如此坚硬!
更多的怪虫如同黑色的浪潮般涌上,它们不仅能在地面快速爬行,甚至能短暂跳跃飞扑,那狰狞的口器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瘆人声响。
“结圆阵!背靠背!”楚晚萤虽惊不乱,短剑出鞘,剑光闪烁,将一只试图扑向她面门的怪虫挑飞,但剑尖传来的反震之力让她手臂发麻。
暗卫们刀光霍霍,奋力劈砍,但效果甚微,只能勉强将怪虫挡在外围,无法造成有效杀伤。反而有两人不小心被怪虫的节肢划破了衣角,那被划破的地方立刻冒起一股青烟,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消融!
“它们的体液有强腐蚀性!”郑小海惊骇道,他手中没有长兵器,只能捡起地上的石块奋力投掷,但收效甚微。
眼看圆阵就要被越来越多的怪虫冲破,墨云舟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形如莲花的青铜机关。他手指在莲花底座某处一按一旋。
“咔咔咔…”一阵细微的机括声响起,那青铜莲花瞬间展开,花瓣旋转着脱离底座,悬浮于他掌心之上半尺处,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闪烁着幽蓝色的寒光。
“去!”墨云舟低喝一声,手掌向前一推。
那悬浮旋转的青铜花瓣骤然加速,化作数道肉眼难以捕捉的蓝光,射向虫群最密集之处!
“噗噗噗噗…”
一阵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轻微响声过后,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凡是被蓝光扫过的区域,那些刀枪难入的怪虫,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瞬间支离破碎,黑色的体液和残肢四处飞溅,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蓝光所过之处,竟然清空了一小片区域!
然而,青铜花瓣似乎能量有限,在切割了数十只怪虫后,光芒迅速暗淡,旋转速度变慢,最终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失去了灵性。
虽然只是暂解燃眉之急,但这一下极大地震慑了虫群,它们的攻势为之一滞。
“走!退回海滩!”墨云舟趁机大喊,同时又从袖中抛出一把黄豆大小的黑色圆珠。圆珠落地即爆,释放出大量刺鼻的白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将众人的身影笼罩。
那白色烟雾似乎对怪虫有极强的刺激性,虫群接触到烟雾,立刻发出尖锐的嘶鸣,纷纷后退,不敢靠近。
众人趁机沿着来路,快速向砾石滩撤退。虫群在烟雾外围躁动不安地徘徊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直到退回到小艇旁,登上小艇,划出一段距离,确认那些可怕的怪虫没有追到水里来,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小艇上,回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仍是心有余悸。
“墨…墨大师,刚才那…那是什么机关?好生厉害!”郑小海看着墨云舟,眼神里充满了敬畏,连称呼都变了。
墨云舟脸色有些苍白,显然连续使用机关对他消耗不小。他摇了摇头:“不过是些防身的小玩意儿,对付数量不多的敌人尚可,面对刚才那等虫海,也是杯水车薪。若非那驱虫烟暂时逼退了它们,我们恐怕凶多吉少。”
楚晚萤看着墨云舟,心中波澜起伏。墨家机关术果然神鬼莫测,但更让她在意的是那块石碑:“墨先生,令先祖碑文提及‘天外陨星’、‘地脉异动’、‘毒瘴滋生’,难道这净尘莲,竟是生长在如此绝险之地?它又如何能在此等环境下存活?”
墨云舟望着那片被迷雾和死亡笼罩的黑色海岸,目光深邃:“物极必反,阴极阳生。越是至阴至毒之地,或许越能孕育出至阳至净之物。净尘莲的特性,或许正需要借助这等极端环境才能生长。只是…”他语气转为沉重,“我们该如何穿过这片毒虫遍布的区域,深入岛屿内部寻找?而且,黑莲船的人,恐怕也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就在这时,负责了望的暗卫忽然指着星陨谷深处的天空,惊声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岛屿中心区域的迷雾上空,隐隐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如同极光般缥缈的七彩光晕,正在缓缓流转,与周围死寂黑暗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光晕是如此微弱,若非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几乎难以察觉。
墨云舟瞳孔微缩,失声道:“那是…天地灵粹汇聚的异象!难道…净尘莲就在那个方向?而且…它似乎正处于某种特殊的状态?”
希望,仿佛在绝境中,再次投下了一缕微光。然而,通往那缕光的路途,注定布满了荆棘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