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日的虚空跳跃,如同沉入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扭曲的星光在舷窗外无声流淌,时间的概念在超空间航道的物理法则下变得模糊。当引擎的嗡鸣从撕裂空间的咆哮转为低沉的、稳定的工作频率,舷窗外拉伸的光带骤然收缩、凝聚,重新化作无数颗清晰的星辰时,“破晓舰队”如同跃出海面的巨鲸,猛地挣脱了跃迁状态,回到了现实宇宙的怀抱。
“跃迁结束!抵达预定坐标!古陀塔星系外围!”林露的声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抵达目标的激动。她的手指在导航控制台上飞速操作,主屏上,一颗被浓厚乳白色旋涡云层包裹的蔚蓝色星球,如同镶嵌在黑色天鹅绒上的巨大翡翠,缓缓占据了整个视野。
古陀塔星。
舰桥内,所有疲惫似乎被眼前的景象一扫而空。连军洛紧绷的嘴角都微微松弛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
星球的美,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异星风情。
首先攫住目光的,是那一望无际的碧绿海洋。它并非地球海洋的蔚蓝,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浓郁、充满生命张力的翡翠绿。这种绿色仿佛源自星球本身的生命精华,从高空俯瞰,如同液态的宝石,在遥远恒星的照耀下,闪烁着细碎而迷人的光斑。海洋并非单一色调,靠近那些如同绿宝石般点缀其上的环形珊瑚礁群岛时,海水变得清澈透亮,呈现出蓝绿交融的渐变色,如同最上等的碧玺;而远离岛屿的深海区域,则沉淀为近乎墨黑的靛蓝,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
那些巨大的环形珊瑚礁群岛,是这颗星球真正的陆地。它们并非岩石构成,而是由无数代、种类繁复到难以想象的珊瑚虫遗骸和活体珊瑚共同构建的奇迹。大的环形岛直径超过数百公里,小的也有数公里。岛屿边缘陡峭,如同被精心雕琢过的巨大玉璧,直插深海。岛屿内部,则是被环形珊瑚礁围拢起来的巨大泻湖,湖水颜色更加浅淡澄澈,如同巨大的蓝绿色宝石戒面。更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些主要由钙质构成的“岛屿”表面,并非光秃秃的珊瑚岩,而是覆盖着郁郁葱葱的、形态奇异的植被!
这些植物大多低矮、厚实,叶片呈现出油亮的墨绿、深紫或奇异的银蓝色,形状千奇百怪,有如巨大蒲扇的,有如扭曲藤蔓的,也有如覆盖着细密绒毛的球状灌木。它们顽强地从珊瑚基质的缝隙中钻出,汲取着海风带来的水汽和稀薄的土壤养分,将原本荒凉的珊瑚礁点缀得生机盎然。一些岛屿中心较高的区域,甚至能看到类似棕榈的、但枝干更加扭曲、叶片更加宽厚的“树木”形成的小片丛林。
“大气成分分析完成!”赵娜的声音带着惊喜,“氮气75%,氧气23%,惰性气体及微量成分2%!氧气浓度略高于地球,但完全适合人类呼吸!无已知致命毒性气体!地表温度……根据纬度不同,在22至32摄氏度之间!完美宜居!”
“海洋成分呢?”刘颖立刻追问,她的医疗团队需要为可能的落水或接触做准备。
“水分子结构与地球一致!盐度略高,约为地球海洋的1.3倍!富含多种矿物质和……未知的有机生命信号!生物活性极高!”赵娜快速汇报,“未检测到大规模工业污染痕迹,但……在星球北部区域,探测到强烈的、与吞噬者相关的暗紫色能量污染信号!正在扩散!”
主屏画面迅速切换,聚焦到星球的北半球。原本应同样美丽的翡翠绿海洋,在那里被一片巨大的、如同腐烂脓疮般的暗紫色区域所覆盖。这片区域还在缓慢地、却无可阻挡地向四周扩散,所到之处,星球的自然辉光仿佛被熄灭,只剩下死寂的污秽。暗紫色区域的边缘,数个巨大的、如同肉瘤般不断搏动的暗紫色“巢穴”悬浮在近地轨道,延伸出无数如同触须般的能量导管,深深刺入下方的海洋和陆地,贪婪地吮吸着。
“污染源确认!吞噬者先遣巢穴!”鸿宇的声音带着凝重,“能量读数……很强!而且……似乎在与星球本身的海洋能量产生某种……诡异的共鸣?”
“求救信号源呢?”周孜婷盯着那片刺眼的污秽,声音冰冷。
“锁定!位于最大环形珊瑚礁群岛——‘母巢之环’(mother’s Ring)泻湖深处!信号极其微弱,被强烈的痛苦和绝望情绪干扰,但仍在持续!”林露迅速报告,“星球南半球大部分区域尚未被污染,生命信号活跃!”
“舰队进入近地轨道,保持静默。‘伏羲号’、‘女娲号’启动‘心灵壁垒’最大覆盖模式,屏蔽可能的精神探测和污染渗透。”周孜婷果断下令,“‘精卫号’前出,低轨扫描污染区边缘,建立详细能量模型。‘远行者号’、‘刑天号’、‘祝融号’准备投放登陆艇。目标:母巢之环泻湖!接触幸存者!”
“是!”命令被迅速执行。
巨大的环形珊瑚礁“母巢之环”,如同翡翠海洋中一枚巨大的指环。其外围珊瑚壁陡峭高耸,浪花拍打其上,溅起雪白的飞沫。环内泻湖广阔平静,湖水呈现出梦幻般的蓝绿色,清澈见底,可以看到水下色彩斑斓的珊瑚森林和穿梭其间的奇异鱼群。泻湖中心,是一座由巨大珊瑚骨架和某种柔韧的生物材料构建而成的、如同巨大蜂巢般的水上城市。城市结构精巧复杂,无数的水道如同城市的血管,连接着大大小小的半球形建筑。然而此刻,城市中许多建筑破损坍塌,水面漂浮着破碎的植物残骸和不知名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甜腥气味。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淡淡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灰紫色薄雾。
一艘经过伪装涂装、外形尽量融入环境的小型登陆艇,如同贴着水面滑行的水鸟,无声地降落在泻湖边缘一处相对完好的珊瑚平台上。舱门开启,周孜婷、军洛(身着轻便的守望者-IV外骨骼)、鸿宇、赵娜、刘颖以及六名全副武装、装备了水下作战模块的陆战队员迅速而警惕地踏上平台。小七的虚拟影像悬浮在众人身旁,如同一个无形的守护灵。
空气温暖湿润,带着海洋特有的咸味和浓郁的花草清香(来自岛上奇异的植被)。氧气充足,令人精神一振。然而,那股潜藏的腐败甜腥味和泻湖上空灰紫色的薄雾,却像阴云般压在心头。
“扫描显示,城市内有大量生命信号聚集,集中在中心区域。能量反应……混乱,充满恐惧和绝望。”赵娜低声报告,手中的便携扫描仪屏幕不断跳动。
“注意警戒,非必要不得开火。小七,准备翻译。”周孜婷低声吩咐,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寂静的水上城市。破损的建筑和漂浮的杂物无声地诉说着灾难。
就在这时,平静的泻湖水面上,无声地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众人立刻警觉,武器抬起,指向涟漪中心。
只见水面下,数道流畅而迅捷的阴影快速接近!它们在水中的姿态优雅得如同海蛇,速度极快!
哗啦——!
几道身影猛地破开水面,跃上平台!
正是星图模型中见过的纳迦族!
近距离的视觉冲击远超图像。他们上半身覆盖着细密、闪烁着珍珠光泽的靛蓝色或墨绿色鳞片,在泻湖反射的波光下流转着迷人的光晕。强健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充满了水栖种族的柔韧与力量。头部光滑的头冠下,那双大而深邃的金色或琥珀色眼睛,此刻充满了极度的警惕、恐惧和一丝……绝望的希冀?裂至耳根的大嘴紧抿着,露出边缘细密的利齿。颈部两侧的鳃裂微微开合,显然他们也能用肺呼吸空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下半身——粗壮有力、覆盖着更大鳞片的蛇形长尾。此刻,长尾并非盘踞,而是如同蓄势待发的弹簧般支撑着身体,尾鳍宽大,边缘锋利如刃。他们手中握着由某种巨大鱼骨或坚硬珊瑚打磨而成的长矛,矛尖闪烁着幽幽的冷光。为首的是一位体型更为高大、鳞片颜色更深沉、头冠上镶嵌着几枚闪烁着微光的深蓝珍珠的纳迦族老者,他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鳞片褶皱),眼神中透露出远超他人的沉稳与智慧。
他们跃上平台的动作迅捷无声,长尾在湿滑的珊瑚地面上轻轻一摆,便稳住了身形,显示出惊人的平衡力和对环境的适应。为首的纳迦老者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的、带着复杂喉音和水泡破裂声的奇特音节,同时双手做出一个交叉置于胸前、微微低头的姿势,眼神却依旧紧紧盯着周孜婷等人手中的武器。
“他们在询问身份,并表达了……有限的戒备和礼节。”小七的声音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精准地翻译着那复杂音节的含义,“为首者自称‘礁石长者-卡鲁’,是母巢之环的长老之一。”
周孜婷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能量手枪缓缓收回腰间,同样将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微微低头。军洛见状,也示意队员们将枪口垂下,但手指依旧搭在扳机护圈上,保持高度警惕。
“告诉他,我们来自遥远的星空,名为‘人类’,收到了他们的求救信号,为对抗共同的敌人‘吞噬者’而来。”周孜婷沉声道,目光坦然地迎向卡鲁长老。
小七的翻译似乎并非单纯的语言转换,她的虚拟影像微微闪烁,仿佛将周孜婷的意念和情绪也一同传递了过去。卡鲁长老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上露出极其震惊的表情。他身后的几名年轻纳迦战士更是发出了低低的、难以置信的嘶嘶声,手中的骨矛微微颤抖。
卡鲁长老向前“滑行”了一小段距离(蛇尾在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他的声音更加急促,带着浓重的悲伤和绝望,同时双手指向北方那片被灰紫色薄雾笼罩的天空方向,又指向泻湖中破损的城市。
“他说……”小七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吞噬者’……来自冰冷星辰的腐烂之影……在三个月圆周期(约90地球日)前,如同噩梦般降临。它们最初只是天空中的几颗暗紫色星辰(巢穴),然后……灾难降临了。”
卡鲁长老的声音变得痛苦而愤怒,他描述着:
暗紫色的能量如同粘稠的雨水落入北方的海洋,海水瞬间变得污浊、充满毒素,无数鱼群和海洋生物哀嚎着死去、腐烂,或是被污染成扭曲的怪物。
巨大的、由腐烂血肉和扭曲金属构成的“利维坦”从污秽的海水中升起,它们如同移动的山脉,喷吐着腐蚀性的毒雾和毁灭性的能量光束,摧毁沿海的珊瑚礁城市。
天空中的“腐烂星辰”投下阴影,阴影笼罩之处,强大的纳迦战士会突然陷入疯狂,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扭曲,鳞片下爆发出暗紫色的光芒,最终要么自相残杀,要么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傀儡。
最可怕的是,吞噬者似乎能汲取星球的生命力!被污染的海域,原本生机勃勃的珊瑚礁迅速白化、死亡,海洋中蕴含的、纳迦族赖以生存和施展部分生物科技的“海灵之力”正在被快速抽干、污染!
“我们……倾尽全族之力!”卡鲁长老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悲怆,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泻湖的残破,“十个最强大的‘洋流战团’,驾驭着风暴巨鱿和珊瑚堡垒,如同十道愤怒的海啸冲向北方!那是我们所有的力量!”
他巨大的金色眼眸中,泪水混合着泻湖的水汽滑落(纳迦族的泪水如同粘稠的珍珠液)。
“然后……然后它们就消失了……”卡鲁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就像水滴落入滚烫的熔岩……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掀起……就被那腐烂的阴影……彻底吞噬了……我们甚至……没有看到敌人真正的样子……只有无尽的暗紫色……和死亡……”
十个洋流战团!平均战力相当于人类十个航舰队(Fleet)!连个水花都没溅起就被吞噬了?!
军洛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按在武器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鸿宇倒吸一口冷气,眼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十个航舰队级别的力量,在吞噬者面前如此不堪一击?这远远超出了之前的预估!
赵娜的扫描仪屏幕上,代表北方污染区的暗紫色能量读数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救援行动。
“它们还在扩张……”卡鲁长老绝望地指向北方,“每一天,腐烂的阴影都在扩大……吞噬着我们的海洋,我们的生命……海灵之力在哀鸣……我们逃到了最后的母巢之环……但这里……又能支撑多久?”他看着周孜婷,眼中那最后一丝希冀如同风中残烛,“远方的‘人类’……你们……真的能对抗……那种……怪物吗?”
他的问题,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带着纳迦族最后的绝望,也带着对这支天降援兵的巨大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