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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区安全屋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

窗外,友客鑫的夜空被不断腾起的火光和浓烟撕扯得支离破碎,爆炸声和遥远的交火声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莱特·诺斯拉焦躁地在铺着厚地毯的客厅里踱步,雪茄燃尽也浑然不觉。

达佐孽队长站在窗边,撩开厚重窗帘一角,锐利的目光扫过街道,评估着风险。

史库瓦拉和凛仙守在门口和另一扇窗侧,气息紧绷,如临大敌。

莫里站在房间最不起眼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帽檐下的脸看不出表情。

他完成了莱特委托的第一阶段,将这位黑帮头目安全送达此处。

剩下的,是常规的护卫工作,达佐孽他们足以应对。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沉浸在体内那无形的“星轨”以及对远方那个独特“隙锚”的感知上——那个种在酷拉皮卡手腕上的坐标。

它能传递回模糊的状态感知和精确的位置,是他们之间无声的纽带,也是他作为最后“保险丝”的凭依。

就在几分钟前,锚点另一端传来的情绪波动剧烈得惊人,如同暴风雨中的海啸,充满了冰冷的杀意、撕裂的痛苦和一种……令人不安的决绝。

然后,毫无征兆地——

“嗡……”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响起,紧接着,他自身作为能力源头的“星轨”核心传来一阵尖锐却短暂的灼痛,如同内部某根至关重要的弦被猛地绷断!

莫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帽檐阴影下,他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骤然收缩,深处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澜。

那道温暖、稳定、代表着同伴方位与状态的连接……断了。

不是受到干扰,不是距离过远导致感知模糊,而是被一股熟悉却又无比决绝的念力,从另一端……强行抹除了!

是酷拉皮卡。

他主动斩断了这最后的联系。

“隙锚”被强行抹除,不仅切断了联系,更对作为能力源头的他造成了一丝反噬般的刺痛。

莫里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极轻地拂过手腕内侧——那里虽然没有任何外在痕迹,但“星轨”印记传来的幻痛感清晰无比。

他立刻就明白了。

酷拉皮卡做出了他的选择。他拒绝了一切后路与旁观,决意独自背负所有,沉入那片复仇的血海,直至毁灭自身,或与仇敌同归于尽。

那剧烈的情绪波动,那冰冷的决绝,那毫不犹豫的“断锚”……一切都清晰得残忍。

“……”莫里沉默地放下手,重新插回外套口袋。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房间的压抑,投向窗外那片被战火染红的夜空。

火光在他沉静的眼底跳跃,却点不亮任何温度。

室内,达佐孽似乎接到了新的通讯,正压低声音快速说着什么。

史库瓦拉和凛仙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莱特依旧焦躁不安。

这里的危机是黑帮的仇杀与自保,而酷拉皮卡所面对的,是更深、更黑暗的个人地狱。

此地,已不再需要他的“空间”。

莫里动了。

他离开墙角的阴影,脚步声几近于无,却瞬间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

莱特停下脚步,达佐孽放下窗帘,史库瓦拉和凛仙也看了过来。

“莫里?”达佐孽出声,带着询问。

莫里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简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现在这个情况,应该用不到我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一句告知而非商量:“我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莱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关于那5亿戒尼的尾款,或许是关于特洛姆庄园的线索——但当他触及莫里帽檐下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仿佛已看向遥远别处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达佐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莫里,最终只是凝重地点了点头:“……保重。”

莫里没有再回应。

他径直走向安全屋的后门——那通常用作紧急通道,此刻无人看守。

他没有回头,身影在门廊昏暗的光线下微微一顿,随即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门后的黑暗里。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室内紧张的氛围和窗外的喧嚣。

莫里站在安全屋后巷冰冷的空气中,没有丝毫停顿。

他闭上眼睛,全部的精神力都集中起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力回溯、捕捉着“隙锚”被强行抹除前最后一瞬传来的、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方位信息——

那条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巷道!

坐标锁定!

莫里猛地睁开眼,眼底仿佛有冰冷的星轨一闪而逝。

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也不再顾虑消耗。

他的身形在狭窄的后巷中骤然变得模糊,周遭的空间发出细微的、仿佛玻璃即将碎裂前的嗡鸣与扭曲!

“隙连”发动!

下一秒,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只有巷子里卷起的几片落叶,无声地打着旋儿,缓缓飘落。

——

高处,风更疾,卷起硫磺与尘埃的气息。

西索斜倚在一段断裂的钢筋混凝土横梁上,仿佛舞台最高处的包厢席位,将下方巷道中那场短暂、激烈、而又充满绝望意味的对决尽收眼底。

他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锁链的寒光与武士刀的残影,倒映着信长狂怒扭曲的面容和酷拉皮卡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绯红之眼。

他无声地咧开嘴,舌尖极快地舔过唇角,仿佛在品尝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浓烈情绪——仇恨、愤怒、执拗、以及那深埋于杀戮之下的、令人心醉的毁灭欲。酷拉皮卡的成长,总是能带来惊喜。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观赏时,一股熟悉的、带着冰冷质感的念由远及近,迅速闯入了他“圆”的感知范围。

是玛奇。

她正从相邻的街区快速移动而来,方向……恰好会经过那条弥漫着血腥味的巷道出口!

西索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这可不太妙。

戏的高潮才刚刚落幕,不能让谢幕被打扰。

而且,让玛奇现在看到信长的结局,后续的“游戏”可就少了很多乐趣。

几乎在瞬间,西索就做出了决定。他如同轻盈的纸片,从高处悄无声息地滑落,精准地落在了玛奇即将经过的路径前方。

“玛奇。”他开口,声音比起平时的飘忽,显得稍微平稳了些,但那份独特的腔调依旧存在。

玛奇骤然停步,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西索,眼神里带着一贯的冷淡和一丝询问。她的指尖,念线微微闪烁。

“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清冷。

“刚好在附近看到些动静。”西索侧身,指了指与信长所在巷道相反的方向——那边恰好有一栋十老头所属的大楼正在熊熊燃烧,爆炸声此起彼伏。

“会场那边好像快结束了。”他继续说道,语气听起来像是单纯的告知,“据点也毁得差不多了,不能让团长多等。我们先走一步?”

他说话的同时,身体非常自然地向着墓地大楼拍卖会场的方向微侧,做出了邀请先行的手势,巧妙地用身体语言和视线引导,将玛奇的注意力从那个可能感知到异常气息的巷道方向引开。

玛奇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

她确实隐约感觉到刚才那个方向似乎有一闪而逝的剧烈念力碰撞,但西索的出现和话语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而且远处拍卖会场方向的爆炸和骚动声也更为宏大,掩盖了许多细微的痕迹。

西索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清剿任务接近尾声,优先与团长汇合是正常流程。

虽然西索的行为总让人觉得别有目的,但此刻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沉默地看了西索两秒,那双缺乏情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但最终还是被对团队指令的优先执行所覆盖。

“嗯。”她冷淡地应了一声,不再深究,转身便朝着西索引导的、远离那条血腥巷道的方向疾行而去。

西索看着玛奇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变得难以捉摸。

他最后回头,瞥了一眼那条已然恢复死寂的巷道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障碍,看到那个伫立在尸体前、身影孤绝的金发少年。

“要好好成长哦……”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期待着……下一次……。”

无声的低语消散在风里,他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跟上玛奇的脚步,仿佛从未在此地停留。

下方的巷道里,酷拉皮卡对高处这场关于自己的短暂交锋与误导一无所知。

——

酷拉皮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街巷深处。

他沿着记忆中玛奇气息最后消失的方向疾追了一段,但那冰冷的念压如同滴入大海的墨点,早已消散在友客鑫弥漫的硝烟和混乱中,无迹可寻。

他停下脚步,绯红的眼眸扫过四周的断壁残垣,最终只能放弃这条线索,转而将目标再次锁定为那片风暴的中心——墓地大楼拍卖会场。

前往墓地的路上,并非只有杀戮和追逐。

旅团与黑帮的全面战争,将无数原本与此无关的人卷了进来。

倒塌的建筑下传来微弱的呼救,燃烧的车辆旁有平民惊恐地蜷缩,被流弹击中的无辜者倒在血泊中呻吟。

酷拉皮卡的脚步一次又一次地被这些景象绊住。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次停顿,每一次折返救援,都在消耗他宝贵的念力,拖慢他逼近蜘蛛的步伐。

他的理智在尖啸,催促他忽略这些“杂音”,专注于复仇的唯一目标。

那双火红眼里燃烧的仇恨之火也的确从未熄灭。

但,他的身体却先于思考做出了选择。

锁链有时并非为了束缚或杀戮,而是为了牵引开沉重的石板;

敏捷的身手并非只为躲避敌人的攻击,更是为了从摇摇欲坠的横梁下抢出吓呆的孩子;

冷静的判断不仅用于分析敌人的能力,也用于快速为伤员止血,指明相对安全的撤离方向。

他沉默地做着这一切,脸上依旧覆盖着冰霜,动作却高效而准确。

这不可避免地拖慢了他的脚步,让他追寻蜘蛛的线索一次次中断。

但他不曾犹豫,更不曾后悔。有些底线,即便身负血海深仇,即便坠入无边黑暗,也不能跨越。

另一边,莫里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条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巷道入口。

“隙连”的空间波动在他身后缓缓平复。

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仰面倒在瓦砾中,早已失去生息的信长。

信长怒目圆睁的脸上凝固着最后的狂怒与不甘,胸口的致命伤狰狞可怖。

旁边散落着一张被血浸透半边的悬赏令,上面印着的正是信长那张嚣张的脸。

莫里的目光扫过尸体,又缓缓移开,落在空无一人的巷道深处。

他能“感觉”到这里不久前发生的激烈战斗,那残留的念压碰撞痕迹尖锐而痛苦,充满了酷拉皮卡那独特冰冷又炽热的恨意,以及另一股狂暴却最终戛然而止的气息。

但他手腕内侧,那片曾经连接着酷拉皮卡的皮肤,此刻只有一片空茫。

锚点被彻底抹除,他再也无法精准地感知到酷拉皮卡的方位和状态。

莫里沉默地走上前。

他没有去看信长死去的表情,先是伸出手,念力如同无形的扫帚,开始细致地清理现场非自然的战斗痕迹——过于整齐的锁链勒痕、念气对撞造成的特殊龟裂。

他将散落的瓦砾归于原处,用尘土掩盖深色的血渍,将那张染血的悬赏令捡起,指尖微动,念力轻吐,纸张瞬间化为细密的碎屑,随风散去。

他做得安静而高效,如同一个最专业的清道夫,抹去一切可能指向酷拉皮卡特定能力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信长的尸体上。

任由这样一具特征明显的旅团成员尸体曝尸于此,很快就会被黑帮或旅团其他人发现。

这无异于直接宣告“锁链手”在此进行了又一次猎杀,会立刻引来旅团最疯狂的报复和最严密的搜查,对酷拉皮卡接下来的行动极端不利。

不能留在这里。

莫里的视线扫过巷道一侧。

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建筑材料和杂物,旁边有一小片因为地面下陷形成的松软土坑,似乎是之前施工遗留的痕迹。

他走了过去。

没有合适的工具,但他也不需要。

念力包裹住双手,如同最锋利的铁铲,迅速而安静地挖掘起来。

泥土被轻易地掀开,很快形成了一个足够深的坑穴。

他回到信长的尸体旁,弯腰,双手穿过信长的腋下和膝弯,将这名以刀术闻名的旅团成员沉重的身躯拖起,走向那个临时挖掘的墓穴。

信长的身体已经彻底僵硬,那把脱手的武士刀就落在不远处。

莫里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俯身,用念力包裹着捡起了那把刀。

刀身依旧残留着冰冷的杀气和信长独特的念。

他将信长的尸体轻轻放入坑中,让其平躺。

然后,将那把武士刀,端正地放在了尸体的旁边。

这并非出于对死者的尊重——莫里对敌人并无这种多余的情感。

这更像是一种基于实用主义的考量:一把遗失的名刀比一具消失的尸体更容易引起追查。

将刀与尸体一同掩埋,能最大程度地延迟被发现的时间,抹消痕迹更为彻底。

他站在坑边,沉默地看了几秒坑中的武士和他的刀。然后,他开始用手将泥土推回坑中。

动作不快,但稳定而持续。泥土簌簌落下,逐渐覆盖了那身简易的浴袍,覆盖了狰狞的伤口,覆盖了凝固着愤怒表情的脸,最后,彻底淹没了那把陪伴主人征战至死的武士刀。

当最后一捧土落下,将地面勉强填平恢复原状后,莫里用脚细致地踩实,又搬运了一些周围的碎石和废弃物自然地散落在上面,使其看起来与巷道的其他角落别无二致。

做完这一切,他退回到更深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仿佛自己也是阴影的一部分。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帽檐下的目光看着那片新翻动过又被巧妙掩饰的土地。

他在思考。

酷拉皮卡选择杀掉旅团的正式成员,并且是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斩断后路……这意味着什么?

旅团会发现信长的失踪,然后呢?他们会像受伤的猛兽一样,发动更加疯狂和不死不休的报复。

酷拉皮卡将自己彻底放在了蜘蛛的对立面,再无转圜可能。

这么做,是对的吗?

为了复仇,将自己也变成浴血的修罗,彻底点燃与整个极恶旅团的战火,不留丝毫退路……这真的是唯一的,或者说,正确的道路吗?

莫里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泥土的痕迹混合着之前清理现场沾染的些许尘埃,残留在他指尖。

他的念能力,“隙”。开发它的初衷,并非为了杀戮或追踪,而是为了在最危急的关头,能更快地赶到同伴身边,能更有效地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它本该是“守护”之技,是系于同伴手腕上的“保险丝”。

可现在,“保险丝”被亲手熔断,能力的坐标用于定位仇敌,追踪的目的变成了不死不休的猎杀。

而他,此刻却在用这双手,为同伴的仇敌挖掘坟墓,抹平痕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迷茫,如同巷道深处弥漫的冰冷雾气,缓缓包裹了莫里。

他依然会继续追寻酷拉皮卡,凭借推断,凭借对局势的分析,凭借那残存的、模糊的直觉。

但他站在友客鑫这弥漫着血腥与硝烟的夜色里,站在这座刚刚亲手掩埋的坟墓前,第一次对自己所走的路,对同伴所选择的决绝,产生了一丝无声的疑问。

守护的尽头,必然是毁灭吗?而在这条通往毁灭的路上,自己所做的,究竟是延缓,还是加速?

莫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如同嵌入了背景的浮雕。

他缓缓从口袋中掏出那部老旧的翻盖手机,指尖在开机键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按下。

屏幕亮起,幽光映亮他帽檐下小半张沉静的脸,也映出了屏幕上接连弹出的提示——数个未接来电,以及几条简短的讯息。

发信人无一例外,都是「小杰」、「奇犽」、「雷欧力」。

最新的一条讯息来自奇犽,时间就在不久前的全面混乱爆发后:【拍卖会这边炸锅了!是旅团的人!你们在哪?没事吧?看到速回!】

字里行间透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与担忧。

莫里沉默地看着那些闪烁的名字和简短的文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冷的外壳。

他能想象出那三个家伙此刻的样子:小杰一定急得团团转,刺猬头都快炸开;奇犽强装冷静但猫眼里全是警惕;雷欧力大概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担心得不行。

他们还在担心他和酷拉皮卡,还在试图联系,还想确认伙伴的安危。

他们……还有他们的目标。「贪婪之岛」,寻找金·富力士。

一股极其细微的、却无比清晰的涩意,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莫里的心脏。

不能。

这两个字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不能把他们也拖进这片由蜘蛛编织的、血腥而致命的漩涡里。

酷拉皮卡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斩断后路,孤身赴死。

这条路的前方是复仇的烈焰,终点很可能是毁灭,这是他背负族仇必须走过的独木桥。

而他呢?

莫里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建筑,望向那片被火光和混乱笼罩的拍卖会方向。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与复仇无关。特洛姆庄园的谜团,「星轨立方」的秘密,莱特·诺斯拉承诺的线索……这些才是他追寻的方向。

杀人?战斗?

莫里的视线落回自己刚刚掩埋了信长的那片土地,指尖还残留着泥土的微凉质感。

他对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挣扎求生,三年血腥,早已将生死磨砺成一种近乎本能的认知——必要,或不必要。生存,或淘汰。很务实,仅此而已。

但是……

小杰、雷欧力、酷拉皮卡……还有奇犽。

猎人考试湿地中,那三个陌生人毫不犹豫向他伸出的援手;寻找奇犽途中,那些算不上轻松却无比真实的拌嘴与互助;小杰那亮得灼人的眼睛和雷欧力大声嚷嚷“一定要再见面”的约定……

那些片段不受控制地掠过脑海,短暂却鲜明,像冰冷的刀锋上偶然折射出的暖光。

与他们相处的两个月,是他苍白记忆里为数不多、带着温度的色彩。

是“伙伴”这个词,在他世界里落下的、实实在在的锚点。

(果然……酷拉皮卡要是死掉的话,自己也会感觉……受不了呢。)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只是一种冷静的、基于事实的认知。就像知道天空会下雨,火焰会灼伤一样自然。

他无法坐视那个金发的少年独自走向毁灭,哪怕那是对方自己的选择。

莫里的目光再次投向手机屏幕,那些未接来电和讯息依旧固执地亮着。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指尖飞快地在按键上移动,编写了一条简短的讯息,分别发送给三人:

【安全。勿念。专注你们的目标。保持联络畅通。】

没有提及酷拉皮卡,没有解释现状,只是报平安,并再次强调他们最初的目的。

发送完毕,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关闭了手机,将其塞回口袋,隔绝了所有可能的追问与干扰。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他亲手掩埋的土地,目光平静无波。

(是吧,信长。你也是……受不了那个叫窝金的人死亡,对么。)

所以才会那样疯狂,那样执拗地追问至死。

某种程度而言,他们或许是相似的。只是守护的对象不同,选择的道路不同。

莫里离开了墙角的阴影。

他没有再犹豫,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滑出巷道,朝着酷拉皮卡最可能前往的方向疾行而去。

——

一声声虚弱的“谢谢”还残留在冰冷的空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无力,如同细小的尘埃,落在酷拉皮卡沾染了灰烬与些许血污的族袍上。

他穿行在墓地大楼外围的狼藉之中,绯红的眼眸扫过那些被他从废墟边缘或流弹威胁下拖出的陌生面孔,他们的感激无法在他心湖中激起半分涟漪,只是徒增了奔赴终点的焦灼与内心的割裂。

救援并非出于善意,只是身体在本能地清除通往复仇之路上的“障碍”。

每一声“谢谢”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在他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提醒着他自身行为与目标的悖论。

终于,墓地大楼那布满弹孔和焦痕、却依旧巍峨耸立的入口,如同巨兽狰狞的口器,出现在眼前。

楼外的混乱似乎暂时平息了,只有零星的黑帮成员像无头苍蝇般奔跑、呼喊,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散尽的刺鼻味和一种……诡异的、暴风雨过后般的死寂。

酷拉皮卡脚步未停,毫不犹豫地踏入其中。

大楼内部的光景比外部更加触目惊心。

华丽的吊灯碎裂一地,水晶折射着昏暗的应急灯光,如同洒落一地的泪滴。

墙壁上布满弹痕和巨大的破损,昂贵的地毯被血迹和污水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火药和一种建筑材料被破坏后特有的灰尘味。

一些幸存的黑帮成员和拍卖会工作人员聚集在相对完好的一楼中庭,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和麻木。

酷拉皮卡的到来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与这劫后余生的场景格格不入。

他原本高度戒备、准备迎接恶战的心弦,因这过分的“平静”而微微松懈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和冰冷填满。

旅团的攻击……结束了?

他们去了哪里?目的达到了?还是……

就在他念头飞转,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试图捕捉任何一丝蜘蛛残留的痕迹时——

「——通告!通告!所有幸存的宾客及工作人员请注意——!」

一个经过扩音器放大的、强装镇定却难掩嘶哑与疲惫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骤然砸破了中庭内压抑的寂静!

声音来自高处临时架设的广播台,一个西装破损、脸上带着血痕的管理人员正死死抓着麦克风,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十老头……十老头已通过加密线路下达最新指令!地下拍卖会……将按原计划,如期举行!」

「……?!」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下方零散的人群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和压抑到极致的哗然!

“开什么玩笑?!拍卖会?现在?!”

“十老头……他们还活着?还能下令?”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广播里的声音无视了下方的骚动,继续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强行灌输的语调宣告:

「会场地址……临时转移至大楼十层!A区中央会议厅!场地已紧急完成布置!重复一遍,会场转移至十层A区中央会议厅!」

「十老头将亲自通过加密视频线路进行实况转播!确保拍卖的公平性与最终决断权!请所有持有邀请函或竞拍资格的宾客,立即前往十层新会场!」

「重复!拍卖会即将在十层新会场开始!请相关人员立即前往!十老头将亲自监督!」

广播声戛然而止,留下死寂中更深的荒诞感。

劫后余生的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恐惧,以及一丝被绝对权力强行驱动的、麻木的服从。

这突如其来的“正常”指令,比刚才的爆炸与杀戮更显得诡异和不真实。

酷拉皮卡的眉头死死锁紧。十老头还活着?还能主持拍卖?这不合常理!以旅团的手段,既然发动了如此规模的袭击,怎么可能留下最高指挥系统?

除非……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广播台,又扫过那些开始被黑帮成员引导、麻木走向电梯间的人群。

就在这时,中庭一侧巨大的电子屏幕突然亮起,干扰的雪花闪烁了几下,稳定下来。

屏幕中央,是一个端坐在奢华座椅上的黑色剪影,看不清面容,只有一个模糊而威严的轮廓。

一个经过处理的、低沉而平稳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中庭:

「各位都还好吗?首先我要为没能及时联络大家道歉,之前遇到一些意外,不过不用担心——」

屏幕上的黑影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不安的沉稳:

「旅团的首领已经被干掉了,残余的同党早晚也会被我们除掉。那些事就让职业杀手去处理,你们尽情享受拍卖会。」

!!!

酷拉皮卡的大脑仿佛被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

旅团首领……被干掉了?!

库洛洛·鲁西鲁……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股几乎要将他理智撕裂的震惊过后,是滔天的、近乎本能的质疑与否定!

他追逐了那么久的仇敌,那个如同阴影般笼罩在他全族血债之上的蜘蛛头目,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如此……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种地方?!死在十老头所谓的“职业杀手”手里?!

他不相信!

酷拉皮卡猛地转身,不再理会屏幕上传来的、关于拍卖品的无关紧要的介绍,也不再理会那些开始麻木移动的人群。

他像一道金色的闪电,凭借着过人的感知和速度,朝着大楼深处、那些可能有战斗痕迹或者正在处理“后续”的地方冲去!

他需要证据!他需要亲眼看到!

他冲过一条弥漫着焦糊味的走廊,看到几名黑帮成员正拖着一具穿着黑色西装的尸体往杂物间里塞。那具尸体……

酷拉皮卡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冲过去,粗暴地推开那些黑帮成员。

不是库洛洛。只是一个普通的、穿着类似款式西装的护卫尸体。

“喂!你干什么?!”

酷拉皮卡无视了身后的呵斥,绯红的眼眸疯狂地扫视着四周。

他又冲向另一个方向,那里聚集着更多人,似乎围着什么。

他挤开人群,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女性的尸体,粉色的头发,娇小的身形……

玛奇?!!

酷拉皮卡的呼吸骤然停止!但下一刻,他看清了——那只是一个发色和体型略有相似的女仆,致命伤是枪伤,并非念能力所致。

不是她。

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像疯了一样,在大楼里穿梭,寻找着任何可能与旅团成员特征相符的尸体。

飞坦的矮小身形?富兰克林的魁梧体格?小滴的眼镜?侠客的金发?……

他找到了几具似是而非的尸体,有的被烧得焦黑,有的面目全非,有的只是穿着类似风格的衣物……

黑帮成员们看着他如同疯子般的行为,纷纷避让,眼神里带着警惕和不解。

终于,在一处破损严重的楼梯间附近,他看到了几个穿着黑西装、看似头目的人正围着一具被白布半盖着的尸体低声交谈,神色凝重。

酷拉皮卡猛地冲过去,一把掀开了白布!

白布下,是一张苍白却依旧俊美的脸,黑色的发丝散落在额前,双眼紧闭,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库洛洛·鲁西鲁。

酷拉皮卡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头目们的议论声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确认了,是旅团首领没错……”

“……揍敌客家的人干的吗?真是可怕……”

“……这下总算……”

后面的话,酷拉皮卡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苍白安静的脸。

呵呵……

一声极轻的、破碎般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溢出。

呵呵…呵呵呵……

死了?

就这样……死了?

他追逐了那么久,恨之入骨,将其视为必须由自己亲手终结的、族仇的象征……就这么轻易地、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这里?死在了别人的手里?

不是他。不是由他这双被怒火灼烧的手,不是用这冰冷的锁链……

那他的复仇呢?他舍弃的一切呢?他变得不再像自己的代价呢?

算什么?到底算什么?!

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空虚和荒谬感,如同最深的海啸,瞬间吞没了他!

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所有信念、所有恨意、所有活下去的意义,在这一刻,随着眼前这具冰冷的尸体,轰然崩塌!碎成齑粉!

绯红的眼眸中,那燃烧的火焰如同被泼上了冰水,骤然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灰暗和茫然。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瞬间被抽走。

对,还有火红眼!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根浮木,猛地撞入酷拉皮卡几乎被虚无和崩溃吞噬的意识海。

族人的眼睛!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绝不能成为拍卖场上的商品!这是他现在……唯一还能抓住,唯一还必须去做的事!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具让他信念崩塌的尸体,绯红的眼眸重新聚焦,却不再是燃烧的仇恨,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急切。

他推开身边茫然的人群,如同逆流的鱼,疯狂地冲向广播中所说的十层新会场——那个正在上演着最后荒诞剧目的地方。

电梯早已停运,他沿着安全通道狂奔,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发出急促的回响,敲打着他混乱的心跳。

当他终于推开十层安全通道的门,闯入那个被临时改造的拍卖会场时,里面的场景光怪陆离得令人窒息。

水晶吊灯依旧散发着璀璨却冰冷的光,照亮下方稀疏却衣冠楚楚的人群。

他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却又强撑着参与这场诡异的拍卖,仿佛通过这种形式才能确认秩序已然恢复。

拍卖师站在台上,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却难掩一丝颤抖的亢奋。

“……接下来是今晚的压轴拍品之一——来自窟卢塔族的遗留珍品,火红眼!”

一个铺着奢华黑丝绒的托盘被礼仪小心地端了上来。透明的玻璃罩下,特殊的溶液中,一对眼球静静地悬浮着。

它们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诡异而妖艳的光芒,那是一种如同地狱之火般纯粹、炽烈、凝固的鲜红。

酷拉皮卡的呼吸骤然停滞!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疯狂地涌向心脏,又猛地冻结!视野中所有的一切都模糊、褪色、远去,只剩下那两抹刺目的红!

那是……他的族人!他的同胞!那本应安息于黄土之下,或至少应由他亲手夺回、妥善安葬的……!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勉强维持着站立。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颤抖着手掏出了加密通讯器,按下了莱特·诺斯拉的号码。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通,对面传来莱特惊疑不定的声音:“酷拉皮卡?你那边怎么样了?我刚收到混乱的消息……”

“帮主吗?我是酷拉皮卡,”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强行压制着胸腔里翻腾欲呕的冲动,“对不起,因为我的判断失误,旅团首领已经被杀了,拍卖会正顺利进行中。”

“什么?!”莱特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死了?!你确定?!”

“确定。”酷拉皮卡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对火红眼,仿佛要将它们烙印进灵魂深处,“现在在拍卖最后一样火红眼,你要参加吗?”

“当然要!”莱特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急切,“一定要买下来!那是妮翁想要的东西!”

“预算上限呢?”酷拉皮卡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起伏。

“没有!”莱特斩钉截铁,“不管花多少钱都要得手!不计代价!”

“我明白了。”

通话切断。酷拉皮卡将通讯器收起,抬起头,那双属于窟卢塔族最后幸存者的绯红眼眸,对上了拍卖台上那对已逝同胞的绯红眼眸。

拍卖已经开始。竞价的声音在空旷的会场里响起,数字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攀升。

酷拉皮卡没有再看向任何人,他只是举起了手中的竞拍牌,每一次加价都冰冷、平稳、不带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志在必得的决绝。

“5亿。”

“8亿。”

“15亿。”

“20亿。”

最终,当拍卖师颤抖着喊出“29亿!成交!”时,整个会场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金发少年身上,看着他平静地放下竞拍牌,仿佛刚才抛出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酷拉皮卡无视了所有目光,径直走向后台办理手续。

莱特的资金迅速到账。他从一个神色复杂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了那个盛放着火红眼的、冰冷而沉重的特殊容器。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将其抱在怀里,感受着那透过容器传来的、虚无的重量。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个让他作呕的地方。

他没有使用电梯,依旧沿着楼梯向下走。

脚步沉重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他低着头,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

怀里的火红眼是他与世界唯一的连接点,是他没有彻底碎裂的唯一证明。

他就这样抱着族人的眼睛,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回莱特·诺拉斯所在的安全屋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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