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倏忽而过。
像指缝里攥紧的沙,越是用力,溜走得越快。
明日清晨,便是启程之时。
第五巨门那黑洞洞的拱券,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静默地匍匐在古城的东北角,等待着吞噬血肉。
夜深了。
鹤元劫躺在石床上,身下铺着御国家送来的暄软被褥,此刻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石屋的寒气仿佛能穿透棉絮,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
外头万籁俱寂,只有一种极低沉、极规律的嗡鸣,如同大地深沉的叹息,隔着厚厚的城墙和遥远的距离,绵绵不绝地传来——那是剑网之外,铁甲军无休无止的冲击,被淡金色的屏障阻隔、消弭后,仅剩的微弱回响。
这声音,他听了半月有余,早已习惯。可今夜不同。
明天……
就是明天了。
梦想,或者说执念,还有血海深仇……
这一切的第一步,就要迈出去了。
他侧过头,望向板床边。
归墟墨羽静静倚靠在粗糙的石壁上,巨大的剑身在窗外透进的微薄月光下,流淌着一种暗沉如水的光泽,剑鞘上那深沉的暗色仿佛吸尽了周围的光。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枕头下面。指尖触到一块光滑冰凉的石头——这块随手捡的鹅卵石被他盘磨了好几年了。
离开试炼军营时,他把它也带上了。此刻握在手里,冰凉坚硬的触感,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踏实。
但还是……
睡不着。
胸腔里像塞了一团乱麻,理不清,剪不断。
是即将踏上复仇之路的激动?
是积压了数年的、对那冰冷铁蹄的刻骨愤恨?
还是……面对真正钢铁洪流时,那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恐惧?
视野边缘,那个黑色的98,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目,像一枚灼烧的烙印。
他索性坐起身,披上那件厚重的黑色守望者风衣。
推开门,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月亮剩半个,斜斜挂在天边,清冷的光辉混着剑网的光芒洒在破败的古堡废墟上,给断壁残垣镀上一层惨淡的银霜。
睡不着,索性走走。
他踩着月光,沿着石屋间坑洼的小路漫无目的地溜达……
营房区大多漆黑一片,偶尔一两间石屋里传出粗重或压抑的鼾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绕到后面的库房,那扇虚掩的门在月光下投下黑黢黢的影子。
里面堆叠的衣物,仿佛无数沉默的幽灵。他驻足片刻,心头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那低沉的嗡鸣声似乎更清晰了些。
继续往前走,绕过几段倾颓的矮墙,眼前出现一小片稀疏的松林。针叶老树耐寒,在寒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
松林中有一口井,鹤元劫上前看了看,已经废弃了。
再往里走,林子不大,当中却有一小片难得的空地。
鹤元劫本是无心踏入,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空地的中央,清冷的月辉如同聚光灯般洒落……
一个人影,侧对着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是御国千雪。
她没有戴那顶标志性的黑斗笠,银色的长发如瀑般流泻下来,在月光下闪烁着清冷的碎银光泽,一直垂到腰际。
身上穿着那件合体的黑色守望者风衣,宽大的下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外面,还松松地披着一件深色的厚绒大氅,更衬得她身形纤细挺拔。
她微微仰着头,脖颈的线条在月光下优美得如同天鹅。
是在看那半轮冷月?
还是点点繁星?
亦或是……还是看那似乎亘古不变的剑网?
有极低、极轻的哼唱声,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那歌谣的调子古老而苍凉,更像是某种无意识的低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和……
悲怆。
在这空旷寂静的月下林间,低回萦绕,如同幽魂的叹息……
月光勾勒着她绝美的侧脸轮廓,粉嫩的唇瓣在清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冰蓝的眸子映着天穹剑网和星月的微光,深邃得如同藏着整个宇宙的寒渊。
大氅的绒毛在夜风里轻轻颤动,拂过她如玉的脸颊……
这一刻,她身上那股惯常的恶劣、刻薄、戏谑,尽数褪去。
只剩下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一种近乎神性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仿佛月宫仙子误落凡尘,被遗弃在这片埋葬着无数绝望的废墟之上……
鹤元劫看呆了。
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胸腔里那团乱麻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窒息的震撼。
眼前这幅画面,美得不真实,美得让人心头发颤,美得……让他忘记了明日即将踏上的血路,忘记了视野边缘那该死的数字,忘记了一切。
他像一尊泥塑木雕,怔怔地立在林边树影里,连心跳都似乎漏跳了几拍。
脚下,一根早已枯朽的细小树枝,被他无意识挪动的靴底,轻轻一压。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却又在这死寂月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的脆响。
哼唱声戛然而止!
御国千雪猛地转身!
动作快如鬼魅!
冰蓝的眸子在瞬间爆发出如同实质的、冻结灵魂的森然杀意!
那目光锐利如万载寒冰打磨的针,穿透朦胧的月辉与树影的阻隔,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鹤元劫藏身的方位!
大氅随着她转身的动作猎猎扬起,露出里面风衣胸口那只展翅的靛蓝色雄鹰,在月光下仿佛要破衣而出!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