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
烈火云依的惊呼像颗火星子,在静谧的营房里炸开。
她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瞪得溜圆,上上下下打量着轮椅上苍白清秀的少年,仿佛要在他脸上找出百年岁月的刻痕。
“上官先生,您……您现在多少岁?”她声音都变了调。
南荣宗象墨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底翻腾起惊涛骇浪。
他一直觉得上官水流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那墨绿的长发和瞳孔,深邃得不似常人,周身萦绕的气息也非纯粹的剑意,倒像是……一片古老森林的呼吸。
他讲的故事,看似平淡,细究起来却处处透着不合理。一个曾在中城黄金地界叱咤风云的茶商巨贾?
南荣家对天岚顶级茶道源流了如指掌,怎会从未听说过上官水流这号人物?
原来如此……时间的长河,早已将那段过往冲刷成了无人知晓的沙砾!这轮椅上的少年,竟已走过了一百多年的春秋!
上官水流墨绿色的眸子平静地迎视着两人惊疑的目光,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依旧淡然。
“我多少岁,不重要。”他轻轻摩挲着轮椅冰凉的金属扶手,声音像林间穿过的风,“一百多吧。自从种下那颗种子之后,我的世界,就彻底不一样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那些遥远而奇异的记忆碎片。
“那粒种子,埋在素白花盆的黑土里,起初毫无动静。我也没在意,权当是无聊时种下的念想。”
“可过了不到十天,”上官水流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波动,“盆里的土,被顶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一点极其柔嫩、却透着难以言喻生机的墨绿芽尖,颤巍巍地钻了出来。”
“它长得……很快。”他比划了一下,“快得不像话。几天功夫,就抽出了两片饱满厚实的嫩叶,脉络清晰,闪烁着一种内敛的光泽。小小的花盆很快就容不下了,根系撑得盆壁咯咯作响。”
“我让人把它移栽到了我那个深宅大院的后花园里,特意选了块阳光最足、土质最松软的地方。”
“这一移栽,不得了。”上官水流墨绿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亿万叶脉光影加速流转,“那棵树苗,像被解开了无形的枷锁,开始疯狂地抽枝散叶。
它的根系,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深深扎入地底,向着四面八方,向着极其遥远的地方蔓延……”
“更奇异的,是我自己。”
他抬起自己苍白修长的手,静静地看着。
“我能感觉到它。不是用眼睛看,也不是用耳朵听。是一种……更深的联系。仿佛我的意识,顺着它的根系,延伸了出去。
我能‘看’到根须在黑暗潮湿的泥土里穿行,触碰到冰凉的岩石,缠绕着古老树根,甚至能‘感觉’到地底深处水流脉动的方向……
它触碰到的每一样东西,清晰地反馈到我的感知里。”
“这感觉,起初让我惊恐万分,以为自己疯了。可它又如此真实,如此……自然。”
“身体的变化,也随之而来。”上官水流的声音低沉下去,“那原本因怪病而枯死沉寂的双腿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开始缓缓流淌。
不再仅仅是麻木和冰冷,我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它们的存在,虽然依旧无法动弹。”
“更大的变化,发生在我脊柱末端。”
他微微侧过身,让营房昏黄的灯光映照他略显单薄的背脊。
“我原本只有一枚剑渊,孤零零地嵌在那里,如同死寂的顽石,从未真正觉醒过剑意。
可就在那棵树苗移栽后不久,某一天清晨,我从一种与树根共感的奇异状态中醒来,习惯性地内视……”
“我‘看’到了。在原本那枚剑渊旁边,悄然多了一个!同样深邃,如同新生的墨绿宝石,散发着微弱却充满生命力的光晕。”
“更不可思议的是,”上官水流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平静,“一股从未有过的、清新而磅礴的力量,如同林间晨雾,开始在我体内自然流转。
它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一种剑意那样霸道凌厉,却充满了浩瀚的生机和……掌控感。我试着催动它,灌注到那刚刚有了知觉的双腿……”
“我能站起来了。”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惊雷炸响在烈火和南荣心头。
“您现在也能走?!”烈火云依猛地一拍大腿,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蠢女人……”南荣宗象习惯性地低斥,但这次,他墨蓝的眼瞳里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紧紧盯着上官水流那双掩在白袍下的腿。
“可以。”上官水流微微颔首,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分,带着点狡黠,“但耗费太大。需要……‘剑意解放’。”
“‘剑意解放’?”烈火云依和南荣宗象异口同声,面面相觑。这个词,他们闻所未闻。剑渊分等级,剑意有强弱,技巧有高低,可从未听说过“解放”一说。
“我自己取的名字。”上官水流轻描淡写地说,“有机会,会让你们见识的。” 那语气,像是在说有机会请你们喝杯茶。
他略过这个话题,继续讲述那被树影拉长的百年。
“树在长,我也在变,变得不再衰老。过了几十年,也没有老去丝毫。但我的头发和瞳孔,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现在的墨绿色。而脊柱末端……还悄然多长出了一对剑渊。”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院子里开了朵新花,“剑意更加凝练,感知的范围也愈发辽阔。随着剑意觉醒我便有了能操纵植物的能力……
我能‘听’到更远地方的风吹草动,能‘嗅’到土壤深处矿脉的气息,甚至能隐隐感知到头顶那层笼罩天岚的淡金色剑网……其能量流动的细微脉络。”
“距离现在,大概五十年前吧。”上官水流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追忆的温度,“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残阳如血,染红了灰蓝的天幕。我的世界树感知到,在院墙外那条僻静的巷子尽头,一个年轻人倒在了血泊里。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他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只有一把磨得发亮的长剑还死死攥在手里,剑柄上缠着的布条浸透了血和汗。”
“我让人把他抬了进来。他昏迷了三天三夜,高烧不退,嘴里呓语着复仇和绝望。醒来后,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除了刻骨的仇恨,一无所有。”
“他叫白义。一个走投无路的年轻剑客,背负着灭门的血海深仇,却被仇家追杀得山穷水尽,倒在了一个茶商的院墙外。”
“我收留了他。”上官水流顿了顿,“或许,是那世界树感知到了他灵魂深处某种与我相似的孤寂与不甘?又或许,只是我一时兴起?
谁知道呢。他留了下来,成了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的弟子。
为了掩人耳目,白义改了名字,当时我的宅院正修建一个亭台,他便改名为白亭子。”
南荣和烈火一听这不禁笑了,白老这名字改得也太随意了,最早人还以为这名字有什么别的深意呢。
“……再后来,大概二十多年前,”上官水流的目光柔和下来,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那个襁褓,“也是一个深秋。我的根须,在一处废弃的驿站墙角,触碰到了一个微弱的、新生的气息。”
“是个女婴。小小的,裹在洗得发白的粗布里,冻得小脸青紫,哭声都微弱得像小猫叫。
襁褓里,除了一些廉价的、花花绿绿的糖果,就只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世人皆苦’。”
“我差人把她抱了回来。”上官水流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回了家有女佣给她洗了热水澡,喂了温热的米汤。她小嘴砸吧着,慢慢有了生气。看着襁褓里那些五彩的糖果,我给她取了个名字……”
他墨绿的眸子看向营房门外,仿佛能看到那个女孩的身影。
“就叫糖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