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走得格外沉。
龙腾的脚步踏在落叶上，沙沙声里裹着未散的戾气，后背的刀鞘随着动作撞在山石上，发出闷响，像在倒数这场迟来的对决。
言古跟在身后半步，指尖摩挲着刀柄上的纹路。
龙腾抚摸着龙屿当年帮他刻的防滑纹，如今指尖划过，还能摸到木头被岁月磨出的温润。
山风卷着野果的甜香掠过，混着泥土的腥气，却压不住两人之间紧绷的张力。
灵芯和逐风识趣地放慢脚步，落在后面。
灵芯拽了拽逐风的袖子，小声嘀咕：“你说他们真会拼命吗？”
逐风望着前面两个倔强的背影，摇了摇头：“都是心里装着事的人，总得有个了断，只是……”
他没说下去，只是握紧了灵芯的手，眼底藏着担忧。
阿瑶走在最后，怀里的月心石已经恢复了温凉，像块普通的玉石。
她望着祭坛的方向，又看向前面两人，忽然想起爹说过的话：“仇恨这东西，像山火，烧起来伤别人，也烧自己。”
走到山脚的竹林时，龙腾猛地停住脚步，转身时带起一阵风，竹叶簌簌落下。
“就这吧。”他抬手抽出背后的刀，那是龙屿留下的宽刃刀，刀身泛着冷光，刃口还留着砍过树木的痕迹。
言古也停下，抽出自己的刀，刀刃与空气相撞，发出清脆的嗡鸣。“好。”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调整站姿，刀柄握得极稳，目光沉静地落在龙腾身上，没有杀意，只有一种坦然。
灵芯和逐风退到竹林边缘，阿瑶也站在一旁，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阳光穿过竹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光影，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网住了即将爆发的冲突。
龙腾率先动手，刀身带着风声劈向言古，势大力沉，每一刀都带着复仇的决绝。
言古侧身避开，刀刃擦着他的衣角划过，砍断了旁边的竹子，竹屑飞溅。
他没有反击，只是一味躲闪，刀身始终护在要害，动作沉稳得不像话。
“你躲什么！”龙腾低吼一声，攻势更猛。
“拿出你的本事！当初你能杀了我弟弟，现在怎么不敢跟我正面打！”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底泛红，刀势也乱了几分。
言古终于抬手格挡，两刀相撞，“当”的一声巨响，震得两人手臂发麻。
“我不是躲。”言古的声音很沉，“龙屿不想看到我们这样。”
“你少提他！”龙腾红着眼，猛地发力，将言古逼得后退半步。
“若不是你，他根本不会死！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言古不再躲闪，刀身翻转，与龙腾的刀缠斗起来。
竹林里刀光剑影，金属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竹叶被剑气扫落，漫天飞舞。
逐风下意识地将灵芯护在身后，阿瑶吓得闭上了眼睛，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龙腾的刀越来越快，每一刀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可他的动作里藏着破绽。
后腰的伤虽已好转，却仍经不起这样剧烈的动作，几番拼杀下来，他的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呼吸也变得粗重。
言古察觉到了，攻势下意识放缓。
就是这一瞬的迟疑，龙腾的刀直逼他的胸口，刀刃已经碰到了衣襟。
“不要！”灵芯惊呼出声。
龙腾的刀却停在了半空，刀尖离言古的心脏只有寸许。
他看着言古坦然的眼神，想起龙屿小时候追着自己跑的模样，想起昨夜山洞里言古递过来的烤鸡。
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落下，砸在刀身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杀了你，龙屿就能活过来吗？”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言古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不能。但他一定不想看到你活在仇恨里。”
龙腾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宽刃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双手抱住头，肩膀不停抽搐，压抑的哭声在竹林里回荡。
言古也收了刀，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地上的刀上，那把刀上，还留着龙屿的温度。
风穿过竹林，带着温柔的凉意。灵芯和逐风松了口气，阿瑶也放下了握紧的衣角，眼底泛起泪光。
不知过了多久，龙腾站起身，抹掉脸上的泪痕，眼神里的戾气消散了大半，只剩下疲惫和释然。
他捡起地上的宽刃刀，递到言古面前：“这刀，你拿着。”
言古愣了愣，没有接。
“我想清楚了，当初是我弟弟先强夺的盐，后伤了人。”龙腾的声音平静了许多。
“灵芯说的没错，你一开始只是想驱赶他，但是他伤了人，你只是为了保护他们……”
言古看着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接过了刀：“是的。”
“他抢了盐，墨池、渡川、逐风、鸣谷他们只是为了抢回属于我们部落的盐，你弟弟不肯松手，还打伤了他们。”
“我答应了灵芯要保护好墨池他们，所以我上前想驱赶他，不过后来他还是执迷不悟。”
“他把东西放在一边，拿着刀冲上来……见打不过，又化为兽身。”言古缓缓道出当初的原因。
“当时我还没有杀心，一边防御，一边进攻，还在劝导他，让他走，我可以放了他。”
“不过他没听，后来我们大干一场，以命相搏……”
言古的声音裹着竹林的风，缓缓漫开，每一个字都像落在青石上的雨，敲得龙腾耳膜发颤。
“他兽化后力道猛增，刀劈过来时带着腥风，我只能侧身躲，刀刃擦着我的肩胛划过去，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言古抬手，指尖虚虚碰了碰肩头旧伤的位置，“我喊他停手，说盐可以分他一点，部落里的人不是蛮不讲理。可他红了眼，嘴里只喊着‘我哥要吃盐’，又冲了上来。”
龙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眶又热了。
他想起那年冬天，山里雪下得齐膝深，猎物难寻，弟弟冻得缩在篝火旁，眼巴巴看着他：“哥，我想吃咸的，有盐的肉才香。”
他当时拍着胸脯说会想办法，却没料到，弟弟会为了一袋盐，走上绝路。
“噗通”一声，龙腾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宽刃刀从他手里滑落，插进泥土里，刀柄微微颤动。
那些他认定言古是凶手，一次次找他拼命，却从来没想过，弟弟抢盐的背后，是这样沉甸甸的牵挂。
而言古的刀，最初只是为了保护。
灵芯忍不住红了眼眶，拉着逐风的手又紧了紧。
阿瑶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龙腾的后背，月心石的温凉透过衣料传过去，像一丝微弱的慰藉。
言古也蹲下来，捡起那把宽刃刀，用衣袖擦了擦刀身上的泥土。刀身映出两人的影子，一个满脸泪痕，一个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