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忘川的身影消失在窄道之中、厚重的巨石再次哐当落下,林乐乐立刻便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石旁墙根边,蹲下身去寻找埋藏起来的瓷瓶。
她体内的“囚冥”已然感知到食物的气息,却被这具躯体搅合得一口也没吃上,正自暴躁地在她体内鼓动。林乐乐咬紧了牙关,她浑身上下的皮肉像是被无数纤细的绳索勒紧了似的,刀刃般尖锐的痛楚直要勒进骨头里,好像各处关节都在和她闹别扭、四肢也不愿听从她的使唤。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迫切地需要吃下“清凝散”来压制。
尘灰石砾粗糙的触感里,她的手掌忽然触及一片温润的冰凉。林乐乐心中一喜,攥住了瓷瓶站起身来,连走回石床边、掸一掸手上的灰都顾不上,立刻便一掌拍开了封着瓷瓶的蜡封,倒出一粒黑黝黝的、豌豆大小的药丸,仰头抻颈,一口吞下。
“清凝散”名字听着温和清淡,却是采以数十味烈性药材,药效互相制衡、再同服药者体内毒素发生反应,方才有了这能钳制诸般毒药的解毒剂。药丸甫一入口,林乐乐顿时觉得像有十七八种味道齐刷刷在舌面上炸开了似的,药味顺着鼻腔冲上大脑,她忍不住一阵皱眉。
但还没等她抱怨出来,“清凝散”已然被她咽下,化作阵阵凉得简直刺痛的清流淌向四肢百骸。
以“清凝散”来制衡“囚冥”算不上什么好的滋味,药力所到之处,“囚冥”的触须、或者说菌丝,直似被火烫了般猛然退缩回去,却又在药力的清流余韵徐歇时试探着逼迫上来。林乐乐体内关窍像是变成了一蛊一药的擂台场,你来我往地抢夺她身躯的这一亩三分地,其间或进或退,都惹得林乐乐不断急促地喘息。
体内有如冰煎又似是火熬,她却唯恐石门外尚有人守卫,唯恐露出分毫异常,不敢喊叫出声。待到药效终于全数浸入身体、这煎熬的拉锯战终于告一段落,林乐乐才长长地喘出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脱力地扶住墙壁,深呼吸了片刻,这才缓解了“清凝散”带来的痛苦。丹田之中,“囚冥”像是已经老实了一般,不再蠢蠢欲动地缠着她的血肉索要食物,林乐乐试探着运动内力,气劲如丝如缕,缓缓地沿着经脉流转,“囚冥”却毫无半点反应,不复原先张牙舞爪控制她身躯的嚣张。
林乐乐深深吐出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看来这“清凝散”果然有些效果。
而瓷瓶中药丸尚且剩下九粒,听忘川所言,最多一周时间,“囚冥”便会成熟、叫他因此献出性命,英雄会在半个月之后,凭着这九粒药,怎样也能拖一拖的。
至此,她心中终于略微安定。
往后几日,她便在石窟之中静修。趁着“囚冥”安分下来,抓紧时间,将原本固塞瘀堵的经脉一点点疏通理顺,再将原先因服药而暴涨的气劲丝丝缕缕地化开,融回丹田之中。
如此,她非但内力稳步提升、眼看着不日便能完全恢复到原先的水平,更在修炼时无意识地思及“天地无锋”那一禁锢她许久的刀招。气劲运转间,似乎刀锋也随着心意而生生不息地转动了,来去刀路一招一式在脑中反复描摹,这使不出来的绝杀一刀,竟隐隐有突破的趋势。
而修炼之外,她也到处走走,试图找出些这石窟中的端倪。可惜并不如她所愿,独孤白显是有意将她囚在一处不见天不着地的地方,整个石窟,唯有孤零零一个狭窄的石道出口,余处全是连绵斗折的石墙石壁,岂止缝隙,裂痕都没找到一条。
连续几日不见天日,连晨昏颠倒都不知道,她神色已逐渐憔悴下去。
虽则内劲运转顺遂,然而忘川似乎遇上了什么挫折,无法为她提供更多助益了——除却第一日是独自前来为“囚冥”割血之外,这几天他前来时,身后往往也跟着两三名鬼门的好手。
他们样貌陌生,神态各异,却都透露出凛冽的杀气,步伐行走间或轻灵或稳重,即使逊色于忘川,两三人联手,也能稳稳地赢下鬼门的罗刹。
而他们口中说着是前来帮助忘川大人,为林乐乐端来饭食、或是清扫石窟,实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几个人的注意力连半分都不曾从忘川身上挪开。名为侍候,实则是监视来了。
被这几个人盯着,半分小动作也搞不得了,林乐乐心知肚明他们正是独孤白派来盯着他们的,不得不按捺下与忘川再行商讨的想法。
她面上虽镇定自若,心里却愈发焦急,起初这几人前来时,她还能暗示忘川,通过挪动身体挡住他们肌肤相接的部分,叫忘川分明只是垂着手让血滴滴答答地落到自己的衣襟上,在旁人看来却是林乐乐急迫地接住了血液。但过得几日,也不知独孤白叮嘱了些什么,这些人竟忽然变得机灵了起来。
他们从一并垂着手等在后头,变成了分散开来、从各个地方瞧着忘川与她。
如此一来,林乐乐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叫“囚冥”喝了两三日的鲜血。她眼睁睁看着原本在清凝散镇压下偃旗息鼓的菌丝,逐渐焕发出狰狞的力量,感知着自己体内的血肉一点点地被夺去,被蛊虫蚕食成为它的筑基。
这样不行,得做些改变。
但是在她想出什么切实可行的措施之前,变故却先一步发生了。
忘川再一次带着人走入洞窟,食盒中盛的却是比往日丰富许多的大餐——烧鸡、烧鹅、新米碾出的米饭,热腾腾地冒着食物的香气。
林乐乐扬起眉,忘川不等她发问,便淡声道:“明日蛊虫成熟,我来以身喂蛊。今日,你好好休整,记得将精神养足些,免得明天气力不振,再生出什么变故。”
他语气淡然,分明不日便要赴死,却像是全不在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