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赢起身迎接,“许小姐。”
许慕一脸歉意地捋了捋发丝,与她交握手掌:“抱歉温小姐,工作稍微拖了点时间。”
“没事,我也没到多久,入座吧。”
“温小姐有点餐吗?”许慕一边坐下一边问。
“还没。”
许慕招手示意了一下侍应生,又转眸看向她问:“有什么忌口和喜好吗?我对这里还算熟。”
“都可以,我不挑。”
许慕闻言,说了声好,转头熟练地向侍应报出了几个菜名。
“我就在这附近工作,所以来这里来得比较多。”她自然地开启了话题寒暄。
温赢今天没有这个闲心,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听她讲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象征性地轻嗯了一声后,她放下杯子,抬眼认真地看向对面的许慕,直截了当地说道:“许小姐,说正题吧。”
许慕看她脸色不太好,好心提议道:“不然我先吃了饭再聊?”
她担心,听完这个消息,温赢的心情会更差。
温赢摇了摇头,说:“不,就现在吧。”
从她和顾思衡分手时间上来算,离六年也没几天了,她想,她已经等得够久的了。
“好吧。”许慕做了个深呼吸,迎上她的目光,娓娓道来昨夜的所见所闻。
一段话,并不算长,说起来也就不过三两分钟的时间。
可许慕说罢,却不知为何,尤其的口干舌燥,尤其是在观察到温赢沉思的神情,心情更像是历经了一场艰难的长途跋涉。
温赢反应了好几秒,才回过了神,不确信地又问了一遍:“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当年全是顾思衡母亲在其中作梗?”
许慕点头,给了她确切的答案:“是,我听到的消息是这样。”
温赢轻嗤了声,觉得自己这一下午等的,实在是不值,又或者,应该说她这六年都等得不太值,等来一个又是欺骗的答案。
她靠回椅背,脸上尽是冷然,问说:“是顾思衡叫你来的吗?他现在这种手段都用上了,让你来撒谎。”
许慕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确实没预想过她的反应会是这样——俨然不信。
她说的是实话,所以哪怕被质疑,脸上也并未见慌张,每一句都是恳切的措辞:“温小姐心里应该清楚,思衡哥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如果他要用这样的招数,也不必等到这种时候。”
许慕学的是法律,目前也正从事律师行业,摆证据,讲道理,是她最擅长的技能。
打动她的,其实不是言语,而是她的表情,太过诚恳,太过真挚。
如果说这是演出来的,那她的确是个好演员,顾思衡也的确是找了个好帮手。
温赢的心像是突然被紧紧攥了一下,像是一种征兆,一种风雨欲来的征兆。
她并没有因为三言两语就立刻轻信她,半眯起眼,略带压迫感地问:“为什么?我哪里得罪她了,还是有什么让她看不起,看不惯的地方?”
温赢嘴角挂着一抹冷笑,质疑地道:“而且许小姐大概不知道,我和他母亲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甚至连恋爱关系都从未公开过。”
“但依我推测,汪阿姨一定发现了你的存在,也一定有偷偷调查过你。”许慕根据汪明芬从前的行为做出了推测,她顿了顿,又说:“而你问为什么,我猜大概是因为,思衡哥太爱你,而你太耀眼,太优秀了。”
这算什么缘由?不伦不类的,温赢光是听着都觉得好笑,她从鼻腔里嗤出很轻的一声:“这也是问题?”
“当然不是温小姐你的问题。”许慕垂眸笑了笑,说:“但……人心本就是复杂的,不是吗?”
她曾经,也是如此。
许慕一直,汪明芬对她格外关照,不仅仅是因为当年她救了顾思衡的事。
她其实很像汪明芬,她们拥有相类似的生长环境,贫困的家庭,重男轻女的父母,只是她比她要幸运一些,有机会逃脱那世俗的牢笼,有机会扭转那些扭曲的想法。
而汪明芬,早早地被世俗所绑,逐渐的被那些封建古板的思想同化,甚至也化身为讨伐者的其中一员。
许慕没有急着解释什么,反倒诉说起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你知道,在小村子里,是没有秘密的,一个人过得好还是不好,大家都看在眼里,私下里,更是你和我比,我和他比,要做到独善其身,很难。而一个从小就生活在「女孩子不值钱」,「女人就要相夫教子」等等诸如此类言语围绕的环境里,要想挣脱这种想法,就更难了。”
温赢静默地听着,并没有打断她。
她早不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跑新闻时,她用双脚丈量过广袤的土地,用双目见证过世界的美好。
当然,也不仅仅是这样。
还有战争,贫穷,罪恶……
人,生而平等吗?
她虽然并非是绝对的理想主义者,也了解这个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则,但在世界初次向她展露这些时,温赢依旧会觉得彷徨而无措。
那是一个心态上的转变,看得越多,温赢就越是意识到,人的渺小总是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被衬托,我们可以改变的,始终都只有细微的一部分。
而许慕所说的,她相信,也清楚,不论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总在发生,并且会持续发生。
说到这儿,许慕脸上浮现起一抹苦笑,她亲身经历过,所以更觉得无能为力。
她说:“阿姨因为小时候读过书,所以在某些方面,的确是有先见之明的,好比于我们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但她困在那个陈旧的社会里太久了,攀比,流言,议论……这些东西就像是流水,滔滔不绝,长年累月,一点点侵蚀掉她本来的面貌,将她打磨成一个圆润的石块。”
“哦,不,准确来说,是满足那个环境需求的石块。”许慕看向她,每一句话,说的不仅仅是汪明芬,也是从前的自己:“她一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撑起了这个家,一边却又认定了自己的人生也就是如此了,也会一边告诉我读书的重要性,却又一边觉得女人应当是乖顺的,被规训过的贤妻良母,理应相夫教子。”
这些刺耳的字眼,听得温赢不由紧皱起了眉头。
许慕记起了自己初见到温赢时的感受,她继续说:“温赢,你的优秀,耀眼,颠覆了阿姨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她自认再不可得的,嫉妒,不满,厌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处理好这些情绪的。”
“如果你们毫无关系,阿姨大概也只能暗藏在心里,但我想,在她知道思衡哥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刹那,便都统统不可控地指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