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在玉皇殿前分道扬镳。
小团子带着小八哥独自去了妙香亭找谢珩,明皎则随冲和道长去往云集山房。
偌大的法堂内,观主平阳真人正在与一个年逾古稀的银发老道说话,旁边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道士给二人伺候茶水。
那银发老道手持沉香木流珠串,身量清瘦,松形鹤骨,身着一袭简单朴素的灰色道袍,却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气质,气度不凡。
明皎在门槛外驻足,望着法堂内形貌清癯的老道,眼神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上一世。
无为真人可以说是她半个师父。
她的那套针法“”就是跟无为真人学的,就在熙和二十一年冬——他们两人的初次相逢本该在两年半以后。
“明善信?”
前方引路的冲和道长见她停步,唤了她一声。
明皎这才回过神来,拎着裙裾跨过了门槛,落落大方地对着两位真人行了一礼:
“见过观主,无为真人。”
平阳真人轻轻甩了下银白的拂尘,笑容满面地对银发老道说:“师叔,这位女善信就是景川侯府的大小姐,小小年纪在医道上颇有见地,天赋不凡,令贫道实在自愧不如。”
“你的天赋确实差了点。”无为真人捋了一把霜白的山羊胡,撇撇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相当年我师父,你师祖才学绝伦,医卜星相、奇门五行、琴棋书画数俱佳。”
“可你呢,样样都是半吊子。”
平阳真人是无量观的观主,平日里一副德高望重、不苟言笑的模样,此刻被自家师叔当众数落,脸上不由露出尴尬之色。
一旁的冲和道长见状,赶紧转身退出了法堂,肩头忍不住轻轻颤动,努力憋着笑。
平阳真人清了清嗓子,提醒自家师叔:“师叔,说正事。”
老道这才将跑偏的话题又拉了回来,笑容亲和地对明皎说:“丫头,你既能学会‘灵龟八法’,就说明你在医道、奇门五行上极有天赋。”
“贫道与你打个商量,贫道可以教你一套针法,名为‘天枢九针’,这套针法乃是贫道的师父玄极真人的独门针法,照理说,决不能外传……”
“但现在情况特殊,贫道也只能破例一回,只要你帮贫道一个忙。”
明皎眼睫轻颤,眸光微闪,前世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前世,她也曾听无为真人唏嘘地说过这么一句话:“你既能学会‘灵龟八法’,想来也能学会‘天枢九针’。可惜了,已经太迟了……”
她笑盈盈地看着老道,单刀直入地问:“真人可是想让我帮你救一个人?”
直到今日,她终于知道无为真人希望她救的人是谁了。
无为真人愣了愣,哈哈大笑,双眼眯成缝儿,对观主说:“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
“与聪明人说话,贫道也就不兜圈子了,丫头,你有什么条件也尽可以开出来。”
明皎道:“请真人让那位病人亲自来找我谈吧。”
无为真人又是一愣。
旁边伺候茶水的少年道士实在按捺不住,搁下茶盏,插话道:“明善信,你可知家师要救的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当朝柱石、肱骨重臣,身系天下安危的大人物!”
“救他,便是解万民于倒悬、护社稷于安稳,乃是功德无量的大事。”
“这般关乎国运兴衰的大事,怎容得你这般轻慢?”
少年道士神色肃然,眉宇间满是郑重,连声音都不自觉抬高了三分。
然而,明皎连眼角眉梢也没动一下,含笑道:“真人可以如实将我的话转告给那位贵人。”
“我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观主应该知道去何处找我的。”
明皎从容自若地又对着两位真人行了一礼,直接转身走出了法堂。
留下三个道士面面相觑。
观主平阳真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少年道士看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对着老道嘀咕道:“师父,她……她未免也太狂傲了点。”
平阳真人对明皎的性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笑道:“年少有为者,往往自带几分锋芒,有几分傲气是应当的。”
“你师祖与师父年少时也是这样。”
少年道士不太服气地皱了皱眉头,“她不过是一个女流之辈,有什么资格与师祖、师父相提并论。”
无为真人随手就往他后脑打了一巴掌,训道:“蠢货!定南王妃也是女流之辈,你不照样信服她的智谋与本事,言听计从?”
“莫说女子,便是稚童,有真本事也该敬三分!”
少年道士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心想:云王妃天纵奇才,智谋本事皆是顶尖。那位明小姐不过仗着懂几分医道,就这般狂傲无礼,哪里配与王妃相比!
无为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道:“不妄,你去一趟金鱼胡同,把明善信的话转述给王爷。”
“是,师父。”少年道士僵硬地行了个抱拳礼,立刻退了出去。
走出法堂后,他转头朝明皎离开的方向又望了一眼,轻哼了声,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向前。
路的尽头,明皎闲庭信步地缓步前行,步伐悠然,向右拐了一个弯,又穿过一片小竹林,就听到小八哥“呱呱”的叫声自一座假山后传来。
等她绕过黑压压的假山,眼前便是一片豁然开朗。
大红宝顶的妙香亭依水而建,在阳光下璀璨生辉,映得周遭草木都添了几分亮色。
一袭竹青直裰的谢珩独自坐在亭子里,一手逗弄着八哥,肩头松弛,现出一副慵态懒散之姿。
只他一人,却不见明迟。
于是,明皎见到谢珩的第一句话就是:“阿迟呢?”
谢珩抬了抬眼,眉目间含着浅浅笑意:“他瞧见一只黑猫,追着玩去了。”
说着,他抬手点了点身边的石凳,声音清淡:“坐。”
青年黑亮的瞳孔里映着池塘的粼粼水光,格外明亮,倒映出她的脸。
明皎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默默坐下,又接过他递来的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她知道今天谢珩找她是为了什么。
果然——
“令尊今早去了一趟国公府。”谢珩开门见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