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佑宁嘴巴蠕动着,却迟迟没回答。
似乎是很难以启齿。
温灼见他犹豫,并不催促,收回视线,继续淘米。
她故作淡定,心里却像有只猫在挠。
八卦是人的天性,她也不例外。
尤其还是继父跟母亲初恋的八卦?光是想想都很让人激动好不好。
约莫过了有五分钟,张佑宁这才开口,声音低低的,“因为他跟我表白过。”
“啊?!!”
温灼差点惊出猪叫。
她设想过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想过,居然这么狗血!
温灼眼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她也不装了,凑过去。
“张叔,你快跟我说说,我继父跟你表白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你答应了没有?”
“你……”
张佑宁一看她这反应,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
温灼挽住他胳膊晃了晃,撒娇:“张叔,您是我亲叔,您就跟我说说嘛!”
张佑宁叹了口气,“我肯定不可能答应,我又不喜欢男人。那会儿我刚跟你母亲分开,正烦躁呢,他居然敢跟我表白说喜欢我,我就揍了他一顿。”
“后来呢?”
“他被我揍进医院,躺了足足半个月才出院。”
温灼:“……”
她默默地冲张佑宁竖了个大拇指,“叔,你可真不是一般的狠人。”
张佑宁冷哼了一声,“我那会儿恨不得跟全世界为敌,看什么都不顺眼,看到大街上情侣俩拉手我都想拿把刀把人手砍了,他撞枪口上,我不揍他,我揍谁?”
“再后来呢?”温灼追问。
“他就没有再我面前出现过,后来再见到他,竟是在医院。他和你母亲在一起,样子很亲密。我极为震惊,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后来打听才知道,他们竟然已经结婚了,那天去医院是准备做试管要孩子。我完全想不通,一个喜欢男人的人,为什么要和女人结婚生子?”
温灼紧跟着又问:“既然您知道他喜欢的是你,得知他跟我母亲结婚,您就没找我母亲?”
“我找了,怎么没找?”
张佑宁苦笑,“可你母亲问我,如果她现在跟江淮离婚,我会不会娶她,我没回答。她把我骂了一顿,让我以后再也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温灼其实可以理解母亲的做法。
那段尘封的日记,此刻字句鲜明地浮现在她脑海——
【与温宏远离婚后,我一心只想把夏夏抚养成人,从未想过再婚。】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江淮的男人突然找上门。他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叫张佑宁。】
【张佑宁得了早期睾wan癌,医生建议治疗前存精。他拒绝了。他说无法跟他爱的女人结婚生子,存精没有任何意义。】
【那个医生是江淮的亲哥,江淮求他亲哥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在张佑宁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存了精。】
【江淮问我是否还爱着张佑宁?是否愿意跟他形婚,生一个属于张佑宁的孩子?】
【我还爱花花吗?爱啊!那是我从年少开始就放在心里的人……可我永远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了。】
当年因为傅家老太婆,母亲跟张叔被迫分开。
她虽不知道当时傅老太婆对母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以她对傅老太婆的了解,手段肯定肮脏龌龊。
母亲那人太要强,自尊心又强。
当年跟张叔分开后转头就嫁给了温宏远,哪怕后来离婚,知道张叔一直单身未娶,也绝不会回头。
破镜难圆。
张佑宁的叹息将她拉回,“她不知道,我当时查出来癌症,还能活几年我都不知道。”
温灼的心微微收紧。
她看着张叔沉浸在回忆里的侧脸,仿佛能听见母亲笔尖的沙沙声——
【江淮说,如果我不愿意生,他就找别的女人生。】
【我骂他无耻……他跪着求我,痛哭流涕,说他每天都很痛苦,快要活不下去了,只想要一个属于那人的孩子……】
母亲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
因为她也自私地想要跟花花生个孩子,那是她跟他在一起时就想做的事。
【其实,我跟江淮是一类人,爱而不得,痛不欲生。】
“我给不了她未来只会让她痛苦,所以,我怎敢娶她?”张佑宁的声音沙哑。
温灼喉咙有些发堵。
母亲之所以问张叔会不会娶她,是因为她料定,他不会娶。
她太了解张叔了,知道张叔不可能在得知自己患癌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情况下娶她。
母亲并不完全相信江淮。
孕检时,偷偷做了亲子鉴定,确定是花花的。
双胞胎出生后,江淮很爱两个孩子,比母亲更爱。
【我们两个深陷爱的泥沼里痛苦不堪的人,因为这两个孩子,终于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勇气。】
当年得知母亲和继父是形婚的时候,温灼很痛苦,觉得他们破坏了她对婚姻美好的期待。
直到他们去世后,她看了母亲的日记,才终于理解他们。
一张结婚证绑着的不是婚姻,是两个绝望灵魂用生命达成的、最深沉的守护契约。
“张叔,”温灼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全然的理解与深深的叹息,“您跟我母亲,有缘无分啊。”
张佑宁点点头,“可不是嘛,命运给了我两次机会,但我一次都没把握住。”
他望向窗外,手无意识攥成拳头,眼里是抑制不住的痛苦与难过。
“第一次,是我没能摆脱家庭的枷锁,迫使她离开我。第二次,我终于独立了,却又得了病,给不了她未来。”
温灼问:“张叔,那如果您当年知道自己手术后还能活到现在,那天会不会勇敢地告诉她,你会娶她?”
张佑宁扯了下嘴角,扭头看她,眼里带着泪光。
“灼灼,没有如果。就如我永远也想不到,三年前她会因为一场车祸与我天人永隔。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等我知道她已不在人世的时候,是我那天在‘黑巷’的拳馆见到你后调查你才知道的……”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双手掩面,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泣不成声。
温灼没有出声安慰,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听着他那压抑了二十年的悔恨与爱意,终于决堤。
窗外的暮色无声漫进来,将他的身影,连同那段尘封的往事,一起温柔地包裹进这片朦胧的昏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