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从夭香阁取得信笺和玉佩后,唐清欢便与林傅盛筹划,如何引得景王抛弃柳媚儿。
林傅盛心中与唐清欢的目的不同,唐清欢想借景王的手除掉柳媚儿,好还唐家一片宁静。
林傅盛则想通过景王,将那夜的屈辱彻底消散,唐清欢此举正合他意,这么做也是因为他。
两人商定后,唐清欢将以自己为饵,引景王出动。
三日后,卫城春夏交替,微热湿润。
唐清欢亲自下厨,烹煮了一桌精致的席面,只邀了林傅盛与景王二人。
席面设在唐宅后院,院内翠竹掩映,清幽雅致。
唐清欢所做菜色,并非山珍海味,却样样精巧,多是林傅盛平素喜爱的口味,色泽光亮,盘子花样是她花了心思挑选的。
桌上摆着的酒,是林傅盛酒铺新酿的茉莉荷香酒,清冽甘醇,带着淡淡花香。
景王今日来得最早,见唐清欢穿着淡雅的粉襦裙,正亲自布菜,额角微露细密汗珠,不由眸光一深,自觉像极了当年的母亲,他柔和的笑道:“何劳唐小娘子亲自操持?这些琐事,让下人来做便是。”
唐清欢抬眼,浅浅一笑道:“王爷可算来了,今日你算是贵客,寻常厨子怕不合口味。”
“我是贵客?怕是林相公才是那有福的家常贵人。”景王语气中透着酸味。
此刻,林傅盛已从外面回来,唐清欢故意扬声道:“王爷说笑了,清欢心中,你才是贵客。至于傅盛,呵呵....只是一般常客罢了。”
景王听着高兴,正准备回上两句,抬眼瞧见进门的林傅盛。
今日,他一身墨色直裰,越发显得身形挺拔。他目光与唐清欢一触,心中会意。侧身朝着景王行礼道:“王爷,我家娘子说得对,你才是贵客,这满桌的佳肴,不知还合你心意?”
林傅盛说话之间,将目光又落在菜肴上,虽是故作冷色的脸,心中暖意四起,这些都是平日他爱吃的。
“唐小娘子巧手,这些都是平日本王吃不上的,自然珍贵之极。”
唐清欢见两人站立而说话,连忙道:“行了,既然如此,何不坐下一起享用。请王爷落座,傅盛快给王爷斟酒。”
话语一落,三人便坐了下来。林傅盛亲自执壶斟酒,气氛看似融洽,底下却暗流汹涌。
酒过三巡,唐清欢脸颊微红,眼波流转间带着醺然。她放下酒盏,轻叹一声:“近日城中流言纷纷,夭香阁柳老板之事,想必王爷也有所耳闻。想到柳老板如此,定是生存不易。清欢也是一介女流,经营这茶坊懂得其中波折,如今更是.....唉,有时想想,女子一定要有个坚实依靠,才不至如此步履维艰。”
她这话说得模糊,却精准地拨动了席间景王的心弦。
林傅盛放下筷子,目光缱绻地看向唐清欢,温柔的说道:“流言蜚语,何须挂怀。你的能力,众人皆知。况且,你与她不同,不是有我这样的夫君傍身吗?”
他顿了顿,撇了一眼景王,看他正要开口之际,故意将手伸出,深情地握住唐清欢的手,继续道,“我已想好,不日便去府衙,与你领了那心心念念的婚书,在此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从此,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看谁还敢再妄加非议。”
这话显然是在刺激景王,倏尔,景王将手中酒盏狠狠放在桌上,震得酒水漾出。
他眼底掠过一丝阴鸷,望着林傅盛,嘴角扬起冷笑道:“哦?林兄现在倒是心急了。只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唐小娘子这般品貌才干,未来前程岂可局限于一隅之地?”
说罢,他转向唐清欢,朗声说道:“唐小娘子,其实你与林兄不过只是夫妻之实,未有合法的夫妻之名。我大盛有律令,和离女子也可以与未婚男子成婚,婚姻极其自由。现在,你还有选择的余地。我与林兄不同,不喜那花前月下。不过,本王可助你打通大盛茶商之路,让你成为皇商。届时,财富、名声,唾手可得。至于聘礼......”
他故意看了看林傅盛,停顿片刻轻笑道:“本王可许你十里红妆,胜过卫城任何一位贵女。”
唐清欢故意露出几分惊慌失措,转头难为情的看看林傅盛,又看看景王,欲言又止。
此刻,她抽回被林傅盛握住的手,低声道:“二位厚爱,清欢......何德何能?只是,此事关乎终身,清欢实在难以抉择.....”
林傅盛露出一副怒气道:“王爷,这话是不是过了,清欢是我家娘子。你这明显是在抢人妻子,虽未有婚书,可岳父及唐家长老,都已认可,只是最后流程罢了。”
话语一落,唐清欢已是盈盈泪眼,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
他看着唐清欢为难的样子,又道:“您是王爷,我们寻常百姓畏惧您,您瞧....清欢该是多么难受?”
景王也是瞧见唐清欢泪眼,心中泛起一丝怜悯,自觉自己有些鲁莽,让她在深情旧爱与强势权贵之间,难以取舍。
“罢了,若是唐小娘子不愿,就当本王再次自讨没趣...”景王说着,露出一副怒意。
唐清欢见鱼上钩了,便故意怯生生道:“王爷莫要生气,不若.....不若依着公平,相互竞争如何?清欢不求富贵滔天,只求夫君能待我一片真心,忠心不二。王爷说得对,这婚书是大盛礼法,不可忽视。既然清欢是未有实名的夫妻,王爷已是诚意满满,便请以此为准。谁能向清欢证明这份忠心,清欢.....就嫁给谁。”
“竞争?”景王挑眉,觉得这说法新鲜,又很合他胃口。
“是....公平竞争。”唐清欢点头道。
“成,本王答应,不知林兄意下如何?”他侧头望着林傅盛道。
林傅盛回道:“既然王爷已将我夫妻二人逼迫于此,在下也当迎战便是。”
“既然二位同意,我们便定一个期限。嗯,便以一月为限。如何?”
席间两位男子颔首应了,唐清欢也将酒给他俩斟上。
林傅盛抬手喝酒之时,将目光与唐清欢相互交汇,自是露出一出计划成功的表情。
景王喝完一杯,朗声笑道:“现在本王终于有机会,得偿所愿!希望唐小娘子,说话算数。到时本王定让唐小娘子知晓,何谓忠心!”
宴席散后,景王回到卫湖王府,心中烦躁更甚。
唐清欢那柔弱为难的模样,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而林傅盛急于办置婚书一事,也让他心中焦急。
今日席间,唐清欢明明对他有意,却又对林傅盛放置不下,如此左右摇摆,也是只有唐清欢才敢如此对他。
心中怒气渐起,他又让下人拿了些酒,大口喝上几碗。待酒意渐起,心中对唐清欢的思念越发浓烈,为压下这股强烈的占有欲,他此刻又想起了柳媚儿,那个可让他无需费心应付的女人。
连着几日,景王去夭香阁的次数骤然频繁起来。一时这忠心二字,让他也想不出办法,但在柳媚儿身上,可以释放胜负欲带来的压力。
柳媚儿形容憔悴,见了景王,更是战战兢兢,百般逢迎。
景王在她身上发泄着积压的压力,动作比以往更加粗暴。更关键的是,他不再命人送来避孕汤药。柳媚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死寂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
柳媚儿心中思忖,莫非王爷他.....是不是回心转意了?是不是念及旧情,想给她一个依靠?
这念头如同曼陀罗般,在她荒芜的心田里疯狂滋长,越发的上瘾。
时光荏苒,卫城柳絮飘尽,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已是立夏。
这日清晨,柳媚儿对着痰盂一阵干呕,头晕目眩,月事也已迟了近一月有余。
这症状,让她莫名的心跳渐起。她带上帷幔,静悄悄寻了一处偏僻的医馆,让郎中为她把脉。
郎中牵线搭脉,过了一会,面露悦色道:“恭喜小娘子,是喜脉,已有一月余了。”
柳媚儿只觉得脑中如惊雷炸响,心中不以为信,反复追问:“郎中可是戏言?”
郎中听她如此询问,顿然一脸不悦道:“小娘子,老夫家医馆虽是偏僻了些,但世代为医是铁定的事实,怎可胡言?”
这话一出,柳媚儿更加狂喜起来,连声道歉道:“郎中不要误会,只是我月事一向不准,故才.....”
“原来如此,小娘子放心,我开上几副安胎药,只要定时喝下,准你产下胖娃娃。”
她拿了药包,再次谢过郎中,便急急向夭香阁走去。
路上,她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心中激动万分。
这可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在王爷面前翻盘的唯一希望!有了这个孩子,王爷总会念及血脉之情,给她一个名分吧?哪怕只是个侍妾,她也认了!
回到夭香阁,她精心打扮一番,让丫鬟去请景王过来,说是有惊喜告知。
丫鬟见她从一脸消沉,出去一趟回来,就满面春风,也是替她高兴,颔首应下,向卫湖走去。
一个时辰后,景王带着不好的脸色来到夭香阁。
这已是一月了,却对公平竞争之事无半点由头,林傅盛那边却与唐清欢日渐恩爱相伴,让他心中一顿冒火。
见到柳媚儿时,他一脸不耐烦问道:“什么事?”
柳媚儿忽地一下,跪倒在地,顿然流起泪水道:“王爷!云儿.....云儿有喜了!是您的骨肉啊!”
她满心期待着,希望景王脸上露出惊喜,哪怕只是一丝动容。
然而,景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讥诮道:“哦?有了?”
话语一落,他弯下腰,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道:“你确定是本王的孩子?凭你也配?”
柳媚儿听他如此说,如落冰潭,脸上的微笑消散道:“王爷.....千真万确是您的,已有月余,且这....月余云儿只与你....”
“即便真是...又如何?”景王直起身,依旧淡漠如霜道。
“一个声名狼藉,人人唾弃的妓子所出之子,你想让本王认下?让他将来顶着这样的出身,成为皇室笑柄?柳媚儿....不,业鲁云,大鲁贵女!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皇家的脸面了。”
景王此刻的话语,像是毒药般,自喉入心,蔓延将她层层毒死。也将她微弱的希望,毒灭。
“不....王爷,求求您....”
她匍匐上前,抱住景王的腿,涕泪横流道:“孩子是无辜的...云儿什么都不要,只求给孩子一条活路.....”
景王厌恶地踢开她,在房中踱了两步,思忖片刻,忽而停下,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他转过身,露出冷酷的笑意问道:“你想给孩子名分?”
柳媚儿抬头颔首,坚定的望着他。
景王见她坚定,才慢慢开口道:“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话语一出,柳媚儿顿然有了希望,期待景王给他指引。
“你去告诉林傅盛....”
“就说你怀了他的孩子。”
“什么?”柳媚儿一脸惊呆,质疑道。
“这.....这如何使得?这孩子并不是他的,时间上不对呀?”
“到时找个婆子,谎称腹中孩子,晚了些便是。这孩子月份,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柳媚儿还想说什么,景王打断她道:“你就说,那夜之后,你的月事就没有来过,且你本就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如今珠胎暗结,他必须负责。”
柳媚儿浑身发抖道:“可....可他怎会认?分明就是栽赃....”
“栽赃?呵呵,你是想留下孩子,还是怕这二字。难道你做的栽赃之事,还少了吗?他若不认,你就闹,就去找唐清欢。”
景王冷冷又道:“再不是,就去他酒铺闹,去府衙闹,让全卫城的人都知道,他道貌岸然,始乱终弃!那日你与李员外之事,就是因为这浪子不负责,自暴自弃而至。”
“好....云儿按你所说去做,不过我有一处疑问,王爷为何要步步逼他?”
“为何逼他?呵呵,他如今正与本王竞争,本王要求娶唐清欢。”
这一句话,如雷轰顶,柳媚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要娶一个二婚女子。
“王爷....你是说爱慕唐清欢多时了?”
“正是...怎么了?你又想扼杀本王的女人?”
此刻柳媚儿一脸慌张道:“不....”
“你可知,为何你次次扼杀本王的女人,我都没有置办你。现在我告诉你,因为本王认定的女子,就唐清欢一人罢了。”
“行了,现在你就按本王吩咐去办,将这孩子之事栽赃给林傅盛。”景王命令道。
柳媚儿已是心如死灰,冷冷一笑,景王见她如此,又道:“你以此相逼,他为了平息事端,必会应承下来,至少纳你为妾,先将你安置。起码暂时....给孩子一个名分。”
见柳媚儿不出声,景王俯下身子,诱惑她道:“你放心,待此事一成,你入了他的门,本王自有后续手段。等除掉他,这孩子,本王自然会认回,给他该有的名分。届时,你作为孩子生母,虽不能为王妃,可本王还是可以给你一个夫人的名号。”
认回?夫人?柳媚儿本是心冷至死,后面这句话,让她又燃起了希望,心中思忖,王爷还是在意这孩子的!
“可是....拿什么让他动心纳我?”柳媚儿尚存一丝理智问道。
“仅凭一个莫须有的孩子,他若铁了心不认,我毫无办法。”
景王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淡然道:“你那夭香阁,虽如今名声臭了,但地段甚好,加上你那制香的秘方,总还值些钱。你便以此为‘嫁妆’,一并赠他。他是个商人,当知其中价值。一个妾室名分,换一座现成的香料阁,和腹中的孩子,权衡之下,他或许会点头。”
柳媚儿跌坐在地,心凉了半截。王爷这是要榨干她,连来此之前,许诺她安身立命的夭香阁,都要拿去利益交换,作为诱惑林傅盛的饵料!
可她还有选择吗?没有。不按王爷说的做,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立刻就是死路一条。按王爷说的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哪怕渺茫,哪怕屈辱。
她想起唐清欢那张看似无害的脸,想起如今自己地狱般的处境,一股强烈的恨意与不甘,渐渐涌上心头。
凭什么那个女人可以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被争抢,被呵护?
而她却要像垃圾一样被丢弃,连怀了骨肉都要被利用殆尽?
好!既然你们不让我活,那谁都别想好过!
她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只剩下麻木的死寂。
她抬起头,看向景王,低声道:“云儿.....明白了。定按王爷吩咐照做。”
景王满意地笑了,看了一眼柳媚儿苍白的脸,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柳媚儿独自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她将手轻轻覆上小腹,喃喃自语道:“别怕....他们不要你,娘要你。且娘一定会给你挣个前程.....”
待景王走后,丫鬟来到屋内,见柳媚儿瘫坐在地,急急上前将她扶起来。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莫非又是这王爷欺负你?”
柳媚儿看着丫鬟,这是唯一自青楼回王府后,待她真心之人。她露出泪水,柔声道:“小月,没事。以后我们会安宁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