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时辰后,青州城外黑泥沟的矿山上。
石龙正带着矿工们在隧道深处作业,汗水混着煤灰从他额角滑落。忽然监工领着两人来到工作面,矿工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
“接着干活!”石龙头也不抬地喝道,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石龙猛地转身,只见楚寒与萧宴站在巷道口,两人皆作寻常商贾打扮,但通身的气度依然与这昏暗的矿洞格格不入。
“草民石龙……”
他下意识要行礼,楚寒已抢先开口:“石老大不必拘礼,我等的关系不会因身份改变而改变。”
她目光扫过井然有序的作业面,“看来你将这里打理得不错。”
石龙用汗巾擦了把脸,露出些许笑意:“托大人的福,现在矿上改了章程,工钱按时发放,弟兄们干活也卖力。”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大人今日来,所为何事?”
听到石龙“大人,大人”地叫着,楚寒不由叹息,看来他们的关系终究是不同了,不过她也没有对此过分在意。
楚寒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我们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哗啦”一声,楚寒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在昏暗的煤灯下徐徐展开。画中女子约莫三十年纪,神情温婉,唇角带着恬淡的笑意,眼尾却带着一丝锐利。
石龙凑近细看,矿灯在他黝黑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他忽然瞪大眼睛,粗糙的手指悬在画纸上方微微发颤:
“这……这是小翠她娘!”他激动地指向女子眼角,“这颗泪痣,我绝不会认错。虽然画上人更年轻些,但就是她没错。”
好了,楚寒闻言也基本确定,青州驿丞李云忠的妻子,正是两年前来到黑泥沟的小翠娘,而如今正躺在病床上的小翠也正是李云忠的女儿李云翠本人。
然后石龙似是想到什么,黝黑的脸上先是闪过巨大的惊喜,猛地站起身:“是小翠她娘有消息了?!”
楚寒看着他激动的模样,沉默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没有。但我们找到小翠她爹了。”
“她爹?”石龙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那个抛妻弃女的臭男人?”石龙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
楚寒看着他这近乎本能的反应,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她印象里的石龙,虽是个粗豪的汉子,却并非这般轻易会下断语的人。她轻轻叹息,凝视着跳动的矿灯,纠正道:“他没有抛妻弃女,只是……他死了。”
石龙愣住了,张了张嘴,脸上的愤慨僵住,随即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般泄了气,有些讷讷地“哦”了一声,重新坐了回去,神情复杂地搓了搓手。
楚寒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那份诧异变成了探究的好奇。她微微倾身,看着石龙:“石老大,你……为何会立刻觉得小翠的爹是抛妻弃女之人?”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不像你平日会说的话。”
石龙也像是终于摆脱了扭捏,被问得一怔,抬头对上楚寒清澈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粗声粗气地回道:“是……是小翠她娘说的。”
他回忆着,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当时听闻此事的不平:“那年她带着小翠来到黑泥沟,身子弱,心情也郁结。有次提起过往,她抹着眼泪说,孩儿她爹……狠心撇下她们娘俩走了,再没回来。日子过不下去,她才不得不带着孩子背井离乡,逃难到这里落脚……”
即使没能身临其境,听着石龙的转述,楚寒依旧能感受到此中的泼辣语气,再联想到李云忠最后的处境不由有些怅然。
楚寒将画卷仔细收好,对石龙温声道:“多谢石老大如实相告,这些线索很重要。”
石龙不好意思地搓了搓粗糙的手掌,憨厚地笑了笑:“大人客气了,这都是俺该做的。小翠那孩子……俺一直把她当亲闺女看。”
他说着朝巷道深处望了望:“矿上最近活计多,俺得去盯着弟兄们干活了。”
楚寒颔首道:“你去忙吧,我们也要去寻小翠娘俩的下落了。”
只是……考虑到小翠的处境,小翠她娘多半也已经遭遇不测了。
思及此,楚寒心头思绪更加沉重。
离开黑泥沟后,楚寒也没闲着顺道还去了趟白石村,结果一无所获。即使唐欣已经被擒获,这白石村村民难沟通程度堪比牢里的李有纲。
回到驿馆书房,楚寒正准备将《青州民谣集》放回木匣时,忽然觉得书脊的厚度有些异常。她仔细摩挲着封皮,发现书页与封皮连接处有细微的松动。
“这里有夹层。”她取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黏合处。
萧宴举灯靠近,只见书脊中藏着一页薄如蝉翼的桑皮纸。楚寒用镊子轻轻取出,在灯下展开。
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字,墨色深浓,楚寒扫过内容,发现这里头记载的居然是与三年前税银案有关的事务。
里面内容简述,是说拜神教与朝廷的人有关,这与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跟什么人有关,怎么个有关法,他却没有详细陈述,看来只能等线索进一步发掘了,思及此,楚寒叹息。
正当二人对着那张桑皮纸凝神思索时,门外传来轻叩。聋子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叠信函放在案几上,比了个手势——这些是从方铭书房暗格中起获的密信。
说是书房,实际行动起来却并不那么简单,是朝天阙人跟踪几日才确定的位置,占地之隐蔽,就连聋子之后都忍不住感叹:“捞狐狸……”
所幸最后任务完美达成。
楚寒展开最上面一封,目光骤然一凝。这是三年前税银案发后第三月,也就是李云忠死前不久,方铭写给某位“主上“的密报。
楚寒又展开另一封密信,这是李云忠案发后第十日所写。
她将密信与桑皮纸并排铺开,烛光下多方证据彼此印证,直到她拿出令一份证据,再结合卷宗的记录……
“看来……”楚寒轻声道,“方铭也不过是这盘棋里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