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锦正自思量之间,苏绣就已穿过走廊,笑吟吟走到了厢房来。
“哟,我怎么大老远的就听见某人说,要带着随从一起去逛青楼呢?真不愧为钦命的女巡检官,就是与众不同。”
苏绣瞅着陈克己调侃道,“跟着这样的女官,你有福了。”
“说笑而已,天还没黑呢,哪里有大白天逛青楼的?”陈克己尴尬地笑了笑,朝苏绣揖了一礼道了声,“苏帮主吉祥。”
苏绣摆手道,“哎,别这么客气,显生分了。你是阿锦的朋友,也就是我苏绣的朋友,直呼我大名便可。”
又看着云中锦眉头深锁的样子,笑道,“哟,眉头皱得这么紧,是在想,我怎么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吧?”
“我并不觉得稀奇。”云中锦没好气道。
“我和陈克己背着行囊离开苏家小栈,也不是没有人看见。从苏家小栈到州衙的路不远,但想必已足够让你的眼线向你禀报我的动向了。打从我进得漕江城来,一举一动皆在你苏帮主的监视之下,又何必多问?”
“错,可以说,打从你出京,这一路上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哦不,说监视和掌控,都不太妥当,未免太难听了些,我实是出于关心你而已。”
苏绣不无得意地说道。
“你从苏家小栈出来,也不是径直到州衙来的,这当中还去了海边的苏家小屋,我还可以很肯定地说,你去海边小屋,是临时起意的,我说的没错吧,阿锦?”
“没错,我是突然想起去看白发娘娘的,但她已不在你的小屋里。我倒是要问问你,娘娘在何处?你是否已经找到了窫窳,为何未听你与我提起?”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给我脸色看的。”苏绣道。
“你既知道我去了海边小屋,自然知道我已晓得娘娘不在那里,又装什么无辜?”
苏绣怔了片刻,叹了一声道,“此事,是我不对。”
“我当初之所以自愿照料白发娘娘,只是看她可怜,又因为她是江南王府出来的,觉得她与姐姐或许还有一点渊源,这才好心好意待她,并没有别的意思,姐姐也的确与她相处甚欢。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她在慰藉着姐姐的心,她们两个相生相长,我看在眼里,心中甚是欢喜。”
“这些年来,娘娘在我与姐姐的悉心照料之下,已经大有好转,除了果子之外,也愿意吃一点五谷杂粮。我寻思着,她已经和一般人无异,一直把她关着不好,所以有时候就领着她和姐姐一起在海边散散心。”
“却不想,那一日突然起了风浪,姐姐见了风浪就想起了阿爹,拼命往海里跑,我救了姐姐回过头来,才发现娘娘没了踪影。我急坏了,四处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你可以问问春木,也找任何一个漕江人去问问,那一天我是不是发了疯地四处找娘娘。
春木立即应声道,“是的,那日风浪很大,后来又下起了暴雨,想必娘娘不小心被海浪卷走了。帮主为了这事,一直愧疚于心。”
“阿锦,这事之所以没有向你说起,实在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好。我苏绣向来有诺必守,答应过你会照料好娘娘,偏在这件事上食言了,你若是要责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苏绣一副任由责骂的神情,倒是令云中锦开不了口去责怪她了,想了想,问道,“你知道窫窳只听娘娘的,你保证没有利用娘娘藏起了窫窳?”
“天地良心,我藏那吃人的怪兽做甚?就算藏着它,我又拿什么去喂养它?阿锦,你该不会怀疑我用人饲养窫窳吧?”
苏绣沉下脸来说道,“你怀疑我杀人都行,可不许怀疑我用人喂窫窳,那可是要遭雷劈的。再说,我知道你一直挂念着窫窳的下落,若是有它的消息,还能不写信告诉你?不,我立马飞奔入京去亲自向你禀报,可这些年来,着实是一丁点关于窫窳的消息都没有,老百姓都说它回归天庭去了呢。”
云中锦暗忖,此话与云知秋如出一辙,只是巧合吗?但见苏绣又是诅咒又是发誓的,未再继续追问下去。
“阿锦,好好的,为何不住我的苏家小栈?”苏绣见云中锦的面色缓和了下来,便拉着她的手问道。
“避嫌。”云中锦直截了当说道。
苏绣怔了一下,松开发云中锦的手,酸酸地说道,“哟,云大人这是拿我当嫌疑人亲属看待,有意避着啦?”
“正是如此。”云中锦毫无避讳地说道。
“我在苏家小栈住了一夜,算是成全你当年的承诺。继续住着,食宿费用该如何算?我若与你结算,你该说我与你生分。我若不结算,也不合法度。两下都难心安。”
“另则,你知道我此番来漕江的目的,从今日开始,我正式着手查案,一旦涉及案子,苏络做为甄有德的师爷,相信他知道很多内情,甚至很多事情是由他经手所办,因此,眼下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这一点,想必你心里也很清楚。”
她抬眼定定地望着苏绣,“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嫌疑人亲属,就该明白,避嫌在所难免。”
“理解。”
苏绣冷嗖嗖应了一声。
“绣,我奉劝你早早交出苏络,免得我下海捕文书通缉他,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若是被搜出来,就更不好看了,你说呢?”
“随便。”苏绣依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绣,只要你劝他出来把事情说清楚,该承担的就象个男子汉大丈夫一样,勇敢地承担起来,若有立功表现,我还可以代为向圣上求情减轻他的罪责,否则……”
“否则怎样?”苏绣将眉心一挑。
“否则他永远都只会龟缩于你的羽翼之下,永远都长不大。绣,你能罩他一辈子吗?你想过没有,哪一天你罩不住了,他该怎么办?”
“他是我的家人,我活着一天便要罩着他一天,真到罩不住了,我自会安排好他的后路,这不用你操心。”
“再说,他已经长大了,去哪里,做什么,不需要样样都和我这个当阿姐的说。所以,我也奉劝你一句,不必总想着从我这里套出他的下落,没用的。就算我知道,我也不能因为你这个朋友而出卖我的亲阿弟不是?况且,咱俩还能不能做朋友,还另说呢。”
苏绣脸上笑着,说出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客气。
“绣,你若当我是朋友,我们敞开了好好谈一谈,把案子查清的同时,总得往最好的结果去为苏络考虑。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可能就此放手,所有和甄有德相关的人,包括州、县两衙以及他身边的人,我都会逐个去清查。总之,案子是必须水落石出的,苏络,也是必须到案的,别怪我不顾及情面。”
“我们还有情面可言吗?”苏绣冷哼了一声,转而对小饭勺说道:“小饭勺,你快去吧,该掀锅盖了。”
“是,阿姐。”小饭勺没有二说,放下食盒扭头就走,脚步显得有些匆忙,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云中锦有些诧异,送来的食盒里没有锅盖?让小饭勺去为谁掀锅盖?但她没有问出口。
印象当中,除了她,苏绣仅为虫爷送过锅盖,如今这项使命改由小饭勺去执行了吗?
当年因为领路上岛一事,虫爷与苏绣之间已经产生了隔阂,但她相信,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以苏绣的本事,完全有可能让虫爷对她尽释前嫌。
苏绣见云中锦盯着食盒沉吟不语,便问道,“敢问上差,避嫌,也避食吗?若是避的话,我便让春木把这些饭食拿去喂狗。”
“不避不避。”陈克己抢着回答,一把将食盒揽住了,“今早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热乎的呢。”
“多谢了。”云中锦暼了陈克己一眼,“苏帮主如此热情喂狗岂不可惜?外面还有那么多灾民,不如分给他们去,也好彰显苏帮主的一片善心。”
陈克己咽着口水,将食盒推开了。
苏绣恼了,“一点吃食而已,你莫非也要算做贿赂?云中锦,你非要如此分出彼此吗?还当我是朋友吗?”
“不是我非要如此,而是,公是公,私是私。”云中锦望着苏绣,“于公,我是巡检官,你是嫌疑人亲属,不该有案子以外的交集。于私,你我是故友,闲暇之时叙叙旧也无妨。另外约个时日,你我畅怀共饮,可好?”
“择日不如撞日,就约现在。你不喜欢苏家小栈也罢,就到海边礁岩,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云中锦点头,“好,不见不散。”
“我说的是现在,此时此刻。”苏绣定定地望着云中锦,“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关于甄有德,也关于虫爷,我只等你这一回,过时不候。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现在可不是喝酒的时候。”云中锦道。
“喝酒还要挑什么时辰?你不是要查州衙的有关卷宗吗?让陈大人去查,我们两不耽误便是。”苏绣进而又道。
云中锦稍做犹豫,很快便点下了头。
事关甄有德和虫爷的机密,的确是她目前最迫切想要知道的,无论苏绣是不是卖关子,都很有必要一试。
“春木,你陪着陈大人,务必照顾好他,否则唯你是问。”
苏绣吩咐过春木,随即绽开一脸笑容来,拉着云中锦的手,一边走一边摇晃着,一如当年年少的小灯与心珠。
云中锦一时有一些恍惚,却不知自己已然入了苏绣的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