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哑的声音跟破风箱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县令皱巴巴的嘴唇里往外冒。
“真……好看……的人……啊。”
恨生十分有礼貌地上前给县令行了一个晚辈礼。
“老人家好。”
苏真真原本以为县令应该是老当益壮精神抖擞,可看他样子明明已经垂垂老矣朝不保夕,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呢?
“将军,平常是谁照顾县令啊?”
领头士兵这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呀,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县令他老人家的家人都在他们前面走了,这也没个人平时给他砍柴挑水,不行不行,我等会儿给他弄点柴火过来。”
“不用……麻烦……”县令从躺椅上起身,活像一堆烂肉成了精,“我……不用……吃饭。”
苏真真看着眼前这摊“烂肉”缓慢地挪动,看上去随时都有散架的风险,赶紧大跨一步扶住他。
“县令,您有什么事吩咐我们这些小辈就可以。”
县令大概是嫌转脖子太累了,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是看着前面。
“不……敢……我……拿……东西。”
苏真真不敢松手,也不敢违拗老人家的意思,就着县令的龟速慢慢挪到房里。
恨生见状跟了上去。
领头士兵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跟着一块进去。
屋子里黑黢黢,外面的阳光一点都照不进来。
苏真真索性打开手电筒,灯光亮起的同时,屋里景象也尽入眼底。
灶台和床连在一起,地面坑坑洼洼,唯一好点的就是没有蜘蛛网。
床上的铺盖旧到看不清原本颜色,县令缓慢地挪过去。
苏真真似乎明白过来,帮他掀开了被褥。
被褥中夹杂着一根卷轴,泛黄的颜色也不知是因为年岁久,还是被被褥的潮气侵染。
县令颤巍巍地拿起卷轴,艰难地转动身子,对着恨生的方向。
“给……”
恨生不明所以,却还是一手接过卷轴。
可就在手指触握住卷轴的一刹那,县令整个栽了下去。
猝不及防之间,苏真真没有第一时间把人扶住,而恨生也被县令的动作带倒在地。
“老人家,您怎么了?”恨生一脸关切地询问。
县令抬起脑袋,浑浊的目光不错眼地看着恨生。
“你……”
破风箱被卡住了,吱呀吱呀地转不出风来。
苏真真这会儿一点都不敢分心,就怕老人家出现什么意外,然后就看见县令那个“你”字卡了半天,最后一口气没上来,在他身子彻底失去力气的同时,牢牢将人抱住了。
苏真真将县令抱到床上,这感觉真的像是抱了一摊肉。
县令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皱巴巴的脸上五官都被淹没了。
恨生站起身来,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县令他……他寿终了?”
苏真真沉重地点了点头。
领头士兵反倒是挺乐观,“走了也好,谁最后也逃不脱一抔黄土,县令也算是解脱了。”
苏真真还以为要和领头士兵扯会儿嘴皮子,毕竟县令是在和恨生接触后才身故,保不齐这人性子偏激给犟上了,没想到他倒挺通情达理的。
“现在怎么办?给县令准备后事?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苏真真想的是,这老人家到底高寿,让恨生用姜朝皇子的身份送一送也算结个福缘。
“就在院子里挖个坑吧,川北城可没有多余的坟地,而且俺们城里二十年没有过新生儿,子孙后代都没有,还讲究这个做什么?”
领头士兵说完就要找工具去院子里挖土了。
苏真真突然福至心灵,快速掐了个法诀。
“以己渡魂,魂兮归来!”
空中浮现出一道虚影,正是县令的魂魄。
苏真真心中大喜,看样子自己的能力又回来了。
或许有些东西冥冥之中自有牵引。
来不及多想,苏真真赶忙问道,“老人家,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长寿之人未必真的长寿,或许是有什么东西羁绊他留在阳间,为一件事为一个人,县令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了,早不寿终晚不寿终,偏偏等到恨生来的时候寿终,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变成魂魄的县令说话不再和破风箱似的,变得利索清楚起来。
“今日之前有,现在没有了,姑娘,送老夫去投胎吧,老夫老眼昏花,怕是找不到那往生的路。”
苏真真没有犹豫,当即打开了轮回道。
县令的魂魄就这么飘了进去,没有受到一丁点儿阻拦。
苏真真很确定,县令的魂魄上没有因果线的羁绊,可如果他身上没有因果,自己就能够找到轮回道,为什么会说自己老眼昏花找不到往生的路?
除非在他身死的那一瞬间,身上的因果线正好解开了。
而意识海里适时响起的提示音,也正好印证了苏真真的猜测。
【叮,转正进度条39\/100】
苏真真突然发现,意识海的弹幕没有闹腾了,按照往常,他们在看到县令的面容后一定要发些牢骚,怎么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潜水?
恨生捡起地上的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只一眼就脸色大变。
“真真,你快来看。”
苏真真闻言接过恨生手里的卷轴,到底顾忌着放久了卷轴容易脆,轻轻展开全部,将卷轴上的内容全部露了出来。
纸张泛黄,连带着画中人也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可作画的人笔力十足,画得特别传神,一位绝世佳人透过漫长的岁月在纸上与后人相见,此等际遇真是又新奇又心惊。
为何恨生会大惊失色?当然是这画中人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
苏真真只一眼就认出来了画中人的身份。
恨生的亲生母亲,姜意淳的皇后,那位出身民间的宋氏女子。
画上还有一句诗,诗的内容没有多奇怪,反倒是这字引人深思。
苏真真上手一探究竟,确实没有墨迹干涸后的生硬感。
这字是用碳水笔写的。
难道在自己之前,有别人也被投送过来了?
再看这诗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是,这个架空的时代有这句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