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上堂就手脚发软,“扑通”跪在地上,先前备好的话全乱了套,只结结巴巴地说:“回、回大人,确实是罗掌柜付银子,让我们监视尺素楼做寿礼的进度,还让我们画下花纹给他……我和儿子这些天的吃穿住行,全是他负责,客栈的钱也是他付的,客栈老板能作证!”
涉及证人,何大人立刻派人去请客栈掌柜。
而此时的公堂之外,一辆马车慢悠悠停在官衙门口,一支盲杖率先探了出来,紧接着是傅闻山的衣角——
那是一身月白色锦袍,衬得他身形挺拔清隽。
傅闻山并未下车,只是远远观望。
提前来打探消息的崔韧,一看见马车就急忙上前复命:“公子,官司才刚开头,何大人已经派人去请证人了。徐姑娘这场官司,未必会输。”
傅闻山本是听闻徐青玉上了公堂,就急着赶来,可路上又想通了——
以徐青玉“狡兔三窟”的性子,就算上了公堂,也未必会吃亏。
更何况来求他帮忙的是廖春成,而非徐青玉本人,或许这事本就在她的盘算里。
“再等等。”傅闻山把盲杖缩回去,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杖顶的玉石——
这盲杖本是温润乌木,后来被他换成了玉石。
尺素楼在为公主赶制寿礼,何大人不可能不知情;能在知州位置上坐这么久,何大人也绝不会胆大包天到打公主的脸,徐青玉这场官司,定然有惊无险。
车帘翻飞间,傅闻山没注意到,沈维桢的亲信已经悄然钻入了人群。
不多时,客栈掌柜被带到公堂。
他显然早就摸清了情形,一上堂就如实回话:“回大人,小民五天前确实见过罗掌柜上了二楼,但没看清去了哪个房间。这对母子的房费,也确实是一位姓罗的男子所出,可那人不是罗掌柜。”
何大人追问:“可是罗掌柜的亲属?”
掌柜摇头:“小民不认识,那人只付了一天房费,还差七天没结呢!”
“你既不认识他,为何允许赊账?”
掌柜笑着解释:“那小哥看着年轻,却一身富贵气,腰间还配着玉珏。小民开门做生意,分得清谁是真富贵、谁是打肿脸充胖子。前两日我察觉不对劲,去催账时,这母子俩早就跑了!”
徐青玉面色凝重。
从这对母子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掉进了罗掌事的圈套里。
掌柜的说辞天衣无缝,何大人让他退下后,又看向那对母子:“你们还有其他证据证明是罗掌柜指使吗?”
老婆子急忙掏出先前的钱袋:“何大人!小人对天起誓,这钱袋就是罗掌柜给我的!他让我们去徐青玉那边拖延他们工期,一天给五百个铜板的工钱!”
“胡说八道!”罗掌柜突然跳出来,拱手道,“何大人,这钱袋是小的五天前丢失的!绸缎庄的伙计都能作证!定是这对母子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东西还倒打一耙!他们在中间挑拨离间,其心可诛,还请大人严查!”
徐青玉眼皮猛地一跳,心里瞬间清明——
这一招太妙了!
她原以为罗掌柜是想借何大人之手报复尺素楼,却没料到对方竟点到为止,反而把矛头对准了这对母子!
是啊,尺素楼给公主办事,动不得;何大人明白这个理,罗掌柜也明白。
那么,这对母子就是最完美的替罪羊——
把所有罪过推到他们身上,既不得罪公主,又能敲山震虎。
徐青玉心中骇然,忽然觉得自己那点伎俩根本不够看。
从前在周家对付严氏、田氏时,她就常觉得力不从心;到了青州后顺风顺水,竟渐渐自满起来,没成想今日阴沟里翻船。
果然,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吴氏,除了这钱袋子和客栈掌柜的证词,你可还有其他旁证?”
话刚落,吴氏便带着儿子瘫坐在地,哭嚎起来:“大人!天地良心啊!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啊!”
“啪!”何大人猛地一拍惊堂木,震得堂内静了一瞬,他厉声制止吴氏的哭闹:“如此说来,你便没有其他证据了?既然拿不出实据,又为何要攀咬罗记掌柜?”
“大人明鉴!确实是这姓罗的给了我钱,让我监视这尺素楼啊!”吴氏仍在辩解。
“还敢胡言乱语!”何大人再度拍下惊堂木,目光如鹰隼般飞速扫过堂下的徐青玉——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缎面绣暗纹的褙子,鬓边簪着支素银簪,那张脸此刻绷得发白——
又掠过身旁的周贤,最后沉喝:“来人!将这母子二人拖下去,各打三十大板!看他们肯不肯吐实情!”
“是!”左右衙役齐声应和,立刻上前架起吴氏母子拖至堂中。
手臂粗细的木棍扬起,带着赫赫风声落下,一板一板砸在皮肉上,闷响伴着吴氏母子的惨叫瞬间填满公堂。
吴氏起初还扯着嗓子喊冤,可随着板子落下的次数增多,她的声音渐渐孱弱,最后竟只剩微弱的呻吟。
徐青玉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抬眼,却正好对上知州大人那双阴鸷的眼睛。
四目相接的刹那,她像被烫到般飞速垂下视线,双肩瑟缩得更紧,刻意摆出一副乖巧又惊恐的模样,可心底的戾气却在不住翻腾——
自拿到尺素楼的卖身契后,她事事顺遂,难免生出几分得意,竟忘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她不过是尺素楼一个小小的掌事,在权贵面前,就如同蝼蚁碰上大象,毫无反抗之力。
徐青玉垂着眼,长睫轻轻颤动,视线落在自己绣着缠枝莲的缎面花鞋上,双手在袖中紧紧攥成拳,耳朵却将那板子声听得愈发清晰——
她要牢牢记住这一刻的屈辱。
不多时,吴氏母子便被打得没了力气。
衙役拖着两人的手臂,像拖死狗似的将他们扔回堂中。
徐青玉用余光一瞥,地上那蜿蜒的血水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本以为这就该结束了——
何大人出了气,也敲打了尺素楼,此事该告一段落。
可没承想,何大人竟冷笑一声,继续追问:“说!你们为何要陷害罗记绸缎庄?今日若不说个子丑寅卯,这案子便不算完!本官有的是刑具,不信撬不开你们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