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枪尖即将触及那浓缩的玫瑰色屏障
下一秒,视线模糊、扭曲,如同坠入深潭
耳边最后响起的,是敖丙一声急促的声音,他在叫自己的名字,以及缝嘴那声仿佛从极远处传来的、意义不明的叹息
……
意识沉入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
再次恢复些许模糊感知时,哪吒发现自己无法动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视线所及,是粗糙的、带着湿润水痕的岩石穹顶,跳跃的火光将影子拉长,晃动在壁上,身下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似乎是一方石台,表面有浅浅的、规律的刻痕
他竭力转动眼珠,用余光瞥见旁边,安静躺尸着的蓝色身影
是敖丙,双目紧闭,龙角黯淡,胸膛微微起伏,还活着,但显然也陷入了某种深度的昏迷
这是哪里?那个恶心的肉狱呢?缝嘴呢?
疑问如同气泡般在混沌的脑海中升起,却找不到出口。他连调动一丝法力都做不到,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量,只剩下最基础的感官还在运作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是脚步声,很轻,从侧后方传来
还有……一种微弱的、有节奏的电子嗡鸣声,像是某种设备待机的声音
一个黑色的身影走入了他的视野边缘,停在了火堆旁,是缝嘴,他背对着石台方向,低着头,手中似乎拿着一个……长方形、泛着冷光的小物件
那是什么?法宝?
不对,样式很奇怪,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符文或灵光波动
接着,缝嘴抬起了手,将那物件凑到耳边,他说话了,声音不高,透过面具传来有些失真,但足以让听觉异常敏锐的哪吒听清:"……嗯,解决了,两个都放倒了,没死,按您说的,留了口气"
短暂的停顿,似乎在听对面说话
"……没事的,无天那边不会察觉"
又停顿了几秒
"……我知道……母、大人那边……我会注意,爸……请您务必……拦住他,至少……在哪之前"
他的声音在这里压低,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哀求的紧绷
"……我明白后果,但有些事,必须有人做,哪怕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甚至,根本不会记得有我这样一个……错误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好的,再见……嗯……我也爱你,老爸"
那奇怪的法宝,后来哪吒才知道那叫手机
被缝嘴从耳边拿开,他手指在上面点了点,嗡鸣声停止,屏幕暗了下去,他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火光照耀着他挺直却略显孤寂的背影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面向石台
哪吒立刻闭上眼睛,只留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他能感觉到缝嘴的目光扫过自己和敖丙,那目光很复杂,没有了之前的戏谑、残忍或战斗时的狂热,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昏迷的两人说:"好了……那么现在,我只希望爸爸能够拦住大人……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
后悔的事?爸爸?
不是,这缝嘴子还有父母的吗?
哪吒听得云里雾里,这缝嘴子在说什么疯话?
没等他细想,只见缝嘴手腕一翻,收起了那个奇怪的法宝,然后他走上前,一只手一个,毫不费力地将哪吒和敖丙拎了起来,就像拎两件行李
紧接着,他面前的空间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浮现出一个稳定旋转的、边缘流淌着暗金色符文的椭圆形传送门,门内的景象并非之前的血肉地狱,也非灵山废墟,而像是一条幽深、干燥的天然隧道
缝嘴拎着两人,一步跨入
轻微的失重感和空间转换的晕眩感传来,下一秒,他们已经置身于一个宽敞但陈设简单的山洞之中,洞内空气清新干燥,带着泥土和岩石的味道,中央燃着一堆篝火,驱散了寒意和潮湿,洞壁上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还有几个简单的石台、石凳,角落里堆着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金属箱子和杂物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临时的、隐蔽的据点
缝嘴将哪吒和敖丙分别放在两个并排的、表面相对平整的石质莲台上,莲台造型古朴,似乎有些年头了,但并非法宝,只是普通的石头雕刻
安置好两人后,缝嘴走到火堆旁,在一个低矮的石凳上坐下。他面对着跳跃的火焰,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暗中观察的哪吒心头一震的动作
他抬起双手,手指扣在了那张覆盖了整个面孔的、有着诡异缝线嘴巴图案的电子面具边缘
咔一声轻响,似乎是卡扣解开的声音
面具,被他缓缓摘了下来,随手放在了一旁的石台上
只不过是背对着他们摘的,在火光的映照下,那轮廓鼻梁挺直,搞不好是个长得好看的
他打了个哈欠,在火光的放大下,但最引人注目的来了,是他嘴唇的部位
那里,真的被缝上了
不是面具上的图案,而是切切实实的,存在于皮肉之上的缝合痕迹
如果哪吒看的是正脸的话,就可以发现,用的线似乎是某种特制的,泛着淡淡珍珠白的细线,针脚细密却依然清晰可见,从左嘴角到右嘴角,横贯了整个嘴唇,将双唇紧紧地闭合在一起
线的两端似乎打结后埋入了皮肤下,只留下一道微微凸起的、白色的伤痕
缝嘴
或者说,摘下面具的少年,抬起一只手,手指有些颤抖地、极其轻柔地触摸上自己嘴唇上那道白色的缝线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微微凸起的、坚硬的线体,和周围柔软皮肤截然不同的异物感
每一次触碰,都仿佛能勾起深埋在骨髓里的、混合着剧痛、恐惧和巨大困惑的记忆
他的眼神放空,望着跳跃的火焰,陷入了短暂却尖锐的回忆漩涡
记忆中的那一天,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他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按在冰冷的地面上
掐住他下巴的那只手,十分冰冷,修长,指甲染着暗红色的蔻丹,美得惊人,也冷得刺骨
那是"母亲"的手
"母亲"的脸逆着光,笼罩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玫瑰色的眼睛亮得可怕,里面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混合着厌恶、烦躁和某种近乎残酷的审视
他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呜咽,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喊了一声阿娘……为什么?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拿起了旁边石台上的一对金色发簪,那发簪做工极其精美,簪头是镂空的莲花,流淌着黯淡却依旧不凡的灵光,显然是旧物,甚至是某种身份象征
"母亲"看也没看,只是隔空控制着,将两根发簪的尖端互相抵住,然后开始用力地,反复地相互打磨
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山洞里回荡,火星偶尔溅出
即使那发簪已经很细了,但相比于真正的缝衣针,还是太粗,太钝,顶端甚至不算非常尖锐
可"母亲"似乎毫不在意。她打磨了一会儿,直到尖端看起来稍微亮了一些,便停下了动作
然后,她转回头,冰冷的目光落在他因恐惧而张开的嘴上
没有麻醉,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
那打磨过的、依旧粗钝的金簪尖端,抵上了他柔软的下唇边缘
无法形容的、远超想象的剧痛瞬间炸开!那不仅仅是刺破皮肤的痛,更是金簪上残留的某种冰冷、侵蚀性的力量随着穿刺注入的痛!温热的血涌了出来,流进嘴里,满是铁锈味
第一针,穿过下唇
"母亲"的动作稳定得可怕,仿佛在刺绣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他拉起那根特制的、泛着白光的细线,后来他知道,那是锁魂丝,穿过皮肉,然后,金簪刺向上唇
第二针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但下巴被死死掐住,动弹不得
泪水混合着血流了满脸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他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母亲"近乎完美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丝毫动容,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扭曲的快意?
后来他去找了玉血大哥……玉血大哥说
"你身上流着那条黑龙的血……你的存在本身,对母亲而言,或许就是一种……提醒"
可是……母亲……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样啊!
我也不想拥有这身血脉啊!
我也不想成为那个您憎恶的存在的影子啊!
我在努力了……我比任何人都听话,比任何人都拼命完成您交代的事,我甚至……我甚至愿意把自己变成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为什么……连一声阿娘,都不被允许?
第三针,第四针……粗糙的金簪反复刺穿娇嫩的唇肉,拉紧冰凉的锁魂丝
疼痛已经麻木,只剩下无边的寒冷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缝线完成
"母亲"也才松开了手,将他像丢垃圾一样推开,他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嘴唇火辣辣地疼,被紧紧缝住,再也无法张开,他能感觉到那锁魂丝不仅缝合了皮肉,更仿佛将某种诅咒和禁制,牢牢锁在了他的嘴上,甚至灵魂深处
"母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如同冰泉滴落深潭:"从此以后,你不需要用嘴说出多余的话,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手,才是你该用的工具,记住你的位置,也记好了这次因何而受此刑,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一只眼睛给挖出来"
说完,他转身离去,再未看他一眼
后来,他从其他同样战战兢兢的兄弟姐妹那里知道,因为这次惩戒,他嘴上这道锁魂缝虽然残忍,却也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他
是啊,与其他兄弟姐妹相比,他身上的祖咒反而算轻的
真是……莫大的讽刺
……
火光噼啪一声,爆出一颗火星,将少年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他猛地收回触摸缝线的手指,仿佛被烫到一般
苍白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刻骨的痛楚和一丝顽固的、未曾熄灭的火苗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诅咒轻一些……是吗?
那么,这份优待……或许能让他做到一些,其他兄弟姐妹做不到的事
他不知道
但他必须尝试
他必须,把信息传递出去
在他还能保持这最后一丝清醒,在这道缝线尚未彻底吞噬他全部自我之前
他重新戴上了那副冰冷的电子面具,遮住了所有情绪,也遮住了唇上那道无声的控诉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