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灯光,如同凝固的血,石云天独自被困在霓裳照相馆的暗房里,门外是名义上的“保护”,实则是田中健二布下的软禁之笼。
他的指尖因长时间接触显影液而微微发白,心中却比药水更加冰冷刺骨。
马小健、王小虎生死未卜,李妞和宋春琳潜入地下暗河音讯全无,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对同伴的担忧。
这时,外面传来钱贵刻意拔高的、带着谄媚和紧张的声音:“太君,您放心,底片都在这里了,小山子正在加紧冲洗,绝不会误了您的事!”
石云天心头一凛,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沉默寡言、略带怯懦的学徒“小山子”。
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往常的伪警察,而是田中健二手下的两名日军士兵,他们面无表情地放下一个密封的盒子。
“田中少佐吩咐,这批底片极为重要,需立即冲洗,不得有任何差错。”为首的士兵用生硬的中文命令道,眼神锐利地扫过暗房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石云天脸上。
“是,是,小的明白。”石云天躬身应道,双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仿佛接过一块烧红的烙铁。
士兵没有离开,而是像门神一样守在暗房门口,监视之意昭然若揭。
石云天知道,这不仅是送来冲洗的任务,更是一次新的考验,甚至是陷阱。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熟练地打开盒子,取出里面一卷卷密封的底片。
工作台上,显影盘中的药水微微晃动。
石云天将第一张底片浸入其中,在安全灯微弱的光线下,影像逐渐浮现。
起初只是一些普通的照片,然而,越到后边他发现这些底片里还惨杂着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罪恶…
他的动作依旧平稳,但心脏却在看清内容的瞬间,猛地收缩,几乎停止跳动。
那不是普通的风景照或宣传照,也不是1644部队那些充满科技冷漠感的罪证。
这是一张……屠杀现场的照片。
画面构图诡异而残忍,几名日军士兵手持军刀,脸上带着近乎狂欢的笑容,他们围着的,是几名被反绑双手、衣衫褴褛的中国平民。
背景是模糊的城墙根,正是南京随处可见的景致。
但让石云天血液逆流的,是照片边缘,一个穿着军用服装、拿着相机,却带着一种伪善笑容的人影,似乎正在调整角度,记录这“胜利”的一幕。
“摆拍……”一个冰冷的声音在石云天脑海中炸开。
这些畜生,不仅在杀戮,还在用相机粉饰、甚至炫耀他们的暴行!
他强忍着翻腾的胃液和滔天的怒火,迅速将这张底片夹起,放入定影液,然后拿起第二张。
第二张更令人发指。
画面中心是一名日本军官,手持军刀,做出劈砍的姿势,而他面前,是一名跪地求饶的平民。
光线、角度都经过精心设计,仿佛在拍摄一场“英雄”处决“匪徒”的戏剧,而非一场赤裸裸的谋杀。
拍摄者显然是想捕捉军官“威武”的瞬间,却将受害者的绝望和无助也永久定格。
第三张、第四张……每一张底片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石云天的视网膜,直抵灵魂深处。
有日军押解着成群俘虏走向江边的场景;有士兵在废墟前得意洋洋踩踏着尸体的画面;有日军砍下战俘头时血液喷溅定格时的场景;甚至……还有一张,是几名日军新兵,在军官的“指导”下,用活生生的、被捆绑的同胞练习刺刀!
照片上,是一个孩子,他被绑在木桩上,军官扶着孩子的头,而面前…正是举着刺刀的新兵…
充当“靶子”的孩子扭曲的面容、日军新兵紧张又残忍的表情、以及旁边军官冷漠的“指导”姿态,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的图景。
这就是那种灭绝人性的“刺刀训练”!
石云天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不是没有见过血腥,不是没有经历过战斗,但如此系统性地、以“记录”为名行“亵渎”之实的暴行,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五年前那场浩劫的惨状,通过这些精心保存的底片,血淋淋地扑面而来。
这些不是仓促间的留影,而是有计划、有组织的“创作”,是为了满足某种变态的炫耀欲,或是作为“战功”的证明。
他想起之前冲洗过的那些“亲善照”,日本兵给小孩糖块,军官与农民“亲切”交谈……与眼前这些底片相比,那些虚假的和平景象是多么讽刺!
原来,“亲善”与“屠杀”的底片,可能出自同一批魔鬼之手,冲洗于同一间暗房。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目光扫过手中正在显影的一张新底片。
这张似乎有些不同,背景像是一个仓库或基地内部,几名日军军官站成一排,中间那人……石云天瞳孔骤缩,那是朝香宫鸠彦王!
南保卫战期间日军的最高指挥官之一!
他们身后,隐约可见堆叠的物资箱,箱体上的标记……
突然,暗房的门被敲响,打断了石云天的凝视。
门外传来田中健二冰冷的声音:“小山子君,进度如何?我需要先看一下部分成果。”
石云天瞬间从巨大的震惊和愤怒中清醒过来。
危机迫在眉睫!田中此刻要查看底片,是例行催促,还是发现了什么?
尤其是那张可能包含朝香宫鸠彦王和特殊物资标记的底片,绝不能被田中看到他已经特别注意过。
他迅速扫视工作台。
大部分记录着普通暴行的底片已处理完毕,那张关键的底片还在显影液中,影像尚未完全清晰。
电光石火之间,石云天做出了决断。
他故意将旁边一盘清水碰洒,水花溅湿了几张已定影好的、内容相对“普通”的屠杀照片。
“对不起!太君!小的不小心!”他慌忙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同时手忙脚乱地“抢救”那些湿了的照片,巧妙地用身体挡住还在显影中的那张关键底片。
门外的田中似乎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但没有强行闯入。
石云天趁机迅速将那张关键底片转入定影液,然后拿起几张被水浸湿、图像有些模糊扭曲的屠杀照片,低着头,诚惶诚恐地打开门,递给田中。
“太君……您看……这几张……不小心弄湿了……”他声音颤抖,表现得无比懊恼和恐惧。
田中健二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几张模糊的照片,又看向暗房里一片“狼藉”的景象,以及石云天那副吓破了胆的模样。
照片上扭曲的屠杀影像,在水的浸润下更显怪异,似乎并未引起田中特别的关注,或许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无数暴行记录中普通的一部分。
“废物!”田中冷冷地斥责了一句,但眼神中的审视似乎稍微放松了些许,“尽快把剩下的处理好,我要全部带走!”
“是!是!”石云天连声应道,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冷汗早已湿透内衫。
他成功了,暂时蒙混过关。
但那个“惊天秘密”已经烙在他的脑海里,朝香宫鸠彦王的直接影像,可能与细菌战物资出现在同一画面中。
这无疑是能将日本皇室成员与最灭绝人性的罪行直接挂钩的铁证!
其威力,或许比1644部队的实验记录更加惊人!
然而,这秘密也带来了巨大的危险。
田中对此是否知情?这批底片的真正来源是什么?是某个有特殊癖好的军官私人收藏,还是日军系统性的档案资料?为何会混在普通冲洗任务中送到这里?
石云天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他手中掌握的,不再是单一部队的罪证,而是足以撼动历史定论、直指更高层级的惊天秘密。
但与此同时,田中健二的网正在收紧,同伴离散,自身难保。
他望向暗房那小窗外灰暗的天空,眼中燃烧起决绝的火焰。
无论多么危险,他必须想办法保住这些底片,尤其是那一张。
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让这些沉默的影像,在未来某个时刻,发出石破天惊的呐喊,告诉世人五年前这座城市真正经历过什么,告诉世界,那些伪善的面孔下,隐藏着何等深重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