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悟武站在临时指挥部的了望口前,远处,赵家峪的方向隐约有炊烟升起,在他眼中,却如同猎物巢穴冒出的最后一丝热气。
副官佐藤一郎垂手肃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自从岁寒谷失利、“假八路”计谋被那条莫名其妙的红带子破解后,山本大佐的脾气就变得愈发乖戾难测。
“赤诚带……”山本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带着一种近乎咀嚼碎骨的恨意,“支那人……总是喜欢搞这些象征性的小把戏。”
他猛地转过身,指挥刀鞘重重顿在粗糙的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但是,再鲜艳的颜色,也染不红注定要熄灭的炭火!石云天……你们以为,靠一条破布带子,就能挽回败局吗?”
佐藤连忙低头:“嗨!大佐阁下英明!是那些愚民一时被蒙蔽……”
“愚民?”山本冷笑一声,打断了他,“恰恰相反,正因为他们不愚,才会在吃过亏后,更加谨慎,也更加……脆弱,信任一旦出现裂痕,修复起来远比摧毁要难得多。”
他走到悬挂的军事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赵家峪外围一个不起眼的等高线交汇处,“沙坡峪”。
“这里,地势低洼,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的入口,易进难出。”山本的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一个包围圈,“更重要的是,峪内有三个自然村,近百户人家。”
佐藤眼睛一亮:“大佐的意思是……重演五年前‘河谷围猎’的战术?”
山本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自信的弧度:“优秀的战术,不因时间而褪色,只会在不同的舞台上绽放更耀眼的光芒,李炫影当年能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自陷死地,石云天这些人,自诩仁义,标榜爱民,他们的软肋,同样清晰可见!”
他详细部署起来,声音冰冷而高效:“第一,挑选精通中文、熟悉当地民情的特工,伪装成从敌占区逃难来的百姓,要编造悲惨可信的身世,细节要真实!目标,混入赵家峪外围村落,散播恐慌,并‘无意’中透露野狼峪有鬼子小股部队骚扰、抢粮抓人的消息。”
“第二,秘密调动小林中队,携带重机枪和掷弹筒,提前潜入沙坡峪周边制高点,构筑隐蔽火力点。行动务必隐秘,绝不能打草惊蛇!”
“第三,抓捕队行动!目标,沙坡峪内三村的青壮年和有威望的老人,秘密控制起来,关押在峪内预设地点,记住,暂时不要虐待,但要让他们恐惧,让他们成为我们最有效的‘诱饵’和‘人质盾牌’!”
“第四,在峪口唯一通道两侧密林,埋设地雷和绊发陷阱,我要让那里变成一条死亡走廊!”
山本的眼神闪烁着猎人般的兴奋光芒:“这一次,我要的不是击溃,是全歼!我要石云天亲眼看着他们想保护的村民因他们而死,我要他们在绝望和自责中被碾成粉末!让那条可笑的‘赤诚带’,和他们可笑的信念,一起葬送在沙坡峪!”
“哈依!”佐藤凛然应命,迅速转身去传达命令。
山本独自留在指挥部内,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
五年前,那个叫李炫影的支那侠客,武功卓绝,轻功冠绝,最终却倒在了他精心设计的“仁义”陷阱里。
如今,他的徒弟,还有那个更加棘手的石云天……
“同样的味道……”山本深吸一口气,仿佛嗅到了记忆中血腥与胜利混合的气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
与此同时,赵家峪内。
石云天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远眺着群山渐渐被暮霭吞没。
胸前的赤诚带在晚风中轻轻拂动,那抹红色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醒目,却也格外……孤寂。
连日的平静,非但没有让他安心,反而像不断收紧的绞索,让他的心悬得越来越高。
山本绝不是挨了打不还手的人。
这种沉寂,意味着他正在酝酿更猛烈、更致命的风暴。
陈子坚无声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一种沉重的不安感在沉默中弥漫。
“太安静了。”陈子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山本……像是在等待什么。”
“或者,是在布置什么。”石云天接口道,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远处山林的轮廓,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迹象。
他的眼皮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跳,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感萦绕不去。
这种感觉,很像以前在石家村,鬼子扫荡前的那种压抑。
王小虎咋咋呼呼地跑过来:“云天哥,子坚哥!哨兵说西边柳沟村来了几个生面孔,说是从王庄逃难过来的,王庄前天遭了鬼子,被祸害得不轻。”
石云天心头一凛:“问清楚了吗?什么来历?”
“正在盘问呢,看着挺惨的,衣服破破烂烂,有个老太太还病着。”王小虎挠挠头,“就是……感觉他们有点过于害怕了,问啥都躲躲闪闪的。”
石云天和陈子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流民的出现,在这个敏感时期,绝非巧合。
“子坚哥,你带小风去柳沟村亲自看看,务必小心。”石云天道,“我去找赵队长,加强各村警戒,特别是提醒乡亲们,即便有赤诚带,也要核实身份,不能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
陈子坚点头,立刻带着小风离去。
石云天找到赵琳山,说明了自己的担忧。
赵琳山深以为然,立刻派人向各个联防村落传递消息。
然而,坏消息还是接踵而至。
第二天中午,派往更远方向侦察的队员带回更令人不安的情报,沙坡峪方向,似乎有不明身份的队伍活动迹象,而且峪内的三个村子,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派人去查看,也是有去无回。
“沙坡峪……”石云天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凹陷的位置重重一点,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地形险要,百姓聚居……山本的目标,难道是那里?”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陈子坚描述的五年前师父遇害的惨状,诱敌、围困、人质胁迫……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相同的手段……他要重演河谷的悲剧!”石云天失声低呼。
陈子坚此时也从柳沟村赶回,脸色铁青:“那几个流民……有问题!虽然伪装得很好,但其中一个在听到枪栓声时,手下意识做出了规避动作,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反应!他们咬死说沙坡峪那边有鬼子小股部队在抢粮,催促我们去救援!”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沙坡峪!
山本的网,已经张开了。
他用百姓的安危做饵,逼着他们往陷阱里跳!
“怎么办?”王小虎急得团团转,“不去救,沙坡峪的乡亲们肯定遭殃!去救,明摆着是鬼子的圈套!”
赵琳山一拳砸在桌上,虎目含泪:“狗日的小鬼子!尽使这些断子绝孙的毒计!”
石云天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胸膛剧烈起伏,赤诚带仿佛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皮肤。
不去,违背了佩戴这条红带的初衷,等于亲手扼杀了刚刚重建的信任,更是对野狼峪百姓的背叛。
去,则正中山本下怀,很可能全军覆没,复仇不成,反添新恨。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但,真的无解吗?
石云天猛地睁开眼,眼中不再是焦虑和愤怒,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冰冷的计算。
“山本想重复历史……”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那我们就告诉他,历史,不会简单地重复!”
他看向围拢过来的战友们。
“这个局,我们必须要入!但不是按照山本设定的方式入!”
“我们要救乡亲,也要斩山本!”
“他要围点打援,我们就将计就计,给他来个中心开花,反客为主!”
决战的气息,随着沙坡峪的硝烟未起,已先弥漫在赵家峪每一个战士的心头。
石云天的不安预感,化为了实质的危机,也点燃了更炽烈的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