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天小队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疾行,山风裹着深秋的寒意刺入骨髓。
小风在前方探路,身影与嶙峋的山石融为一体。
根据秦长官情报中模糊的线索,那位知晓兵器下落的清朝老太监被关押在三十里外的废弃玄云观,而另一条隐线指向一位隐居在黑龙潭附近的致仕老臣,前清工部郎中程砚斋。
此人曾参与道光朝武备编修,是紫金蟠龙戟锻造记录的经手人之一。
黑龙潭藏于两峰夹峙的深谷中,潭水黝黑,终年雾气氤氲。
一座几乎被藤蔓吞噬的青砖小院依潭而建,柴扉轻掩,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
当石云天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看到的是一位须发皆白、身形清瘦的老者,正坐在石凳上缓缓擦拭一柄长约七尺、形似青龙偃月刀的长兵。
刀身暗纹如龙鳞,在稀薄的晨光中泛着幽冷的光泽。
老者并未抬头,声音沉缓如潭水:“山野朽木,不见外客,诸位携枪带械,非匪即兵,请回。”
言语间,他指节分明的手握紧刀杆,一股沙场老将的压迫感无声弥漫。
王小虎欲上前说明来意,被陈子坚一把按住,老人脚边泥土有深浅不一的划痕,显然常年在此练刀,且步伐精准,绝非普通乡野遗老。
石云天忍痛上前,执晚辈礼,言明来意,提及“紫金蟠龙戟”与山本觊觎之事。
程砚斋擦拭的动作微微一滞,抬眼扫过众人稚气未脱却风尘仆仆的脸,目光在石云天渗血的胸口停留片刻,冷笑道:“黄口小儿,也敢妄谈国宝?老夫致仕归隐三十载,见过的骗子、土匪、乃至日伪说客,比你们吃的米还多,谁知你们是不是山本派来诈我的又一拨棋子?”
李妞急道:“老先生!我们刚在黑风坳和鬼子血战一场,云天哥为此险些丧命!怎会是鬼子同谋?”
程砚斋不为所动,起身挥刀试锋,长刀破空发出龙吟般的嗡鸣:“伤可作假,心难测,老夫此生只信两样东西,一是手中这把‘断水刀’,二是程家‘守器’祖训,兵器图谱早已随战乱散佚,世间除我,无人知真品藏处,你们若想取信于我,简单——”
他刀尖遥指院外一棵碗口粗的松树:“接我三刀,能接下,便是同道;接不下,留下性命,莫扰清净!”
话音未落,刀光已如匹练般斩向石云天。
这一刀看似直劈,实则蕴藏多种变化,封死了左右闪避的空间。
石云天重伤未愈,气息不畅,却知此刻退一步则前功尽弃。
他强提一口气,无极步法错身,汉环刀不出鞘,以刀鞘横格。
“铛!”金石交击之声响彻山谷。
石云天虎口崩裂,连退三步,喉头涌上腥甜,却硬生生咽下。
程砚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小子,步法有点意思,第二刀!”
刀势一变,如狂风卷地,横扫下盘。
石云天无法硬抗,只得纵身后跃,同时喝道:“小虎,盾!”
王小虎会意,那面裂纹斑斑的钢化玻璃盾牌及时掷到石云天脚下。
石云天足尖一点盾面,借力再退,险险避过刀锋。
程砚斋收刀而立,目光锐利如鹰:“取巧!第三刀,看你如何接!”
只见他双臂运劲,断水刀高举过顶,势若开山。
这一刀凝聚其数十年功力,速度不快,却笼罩丈许方圆,气机锁定,避无可避。
石云天心知已到极限,索性弃守为攻,将全部精神凝聚于双目,紧盯着刀锋轨迹。
就在断水刀即将劈落的瞬间,他忽然用尽力气嘶声喊道:“老先生可记得‘于青菜’!‘一丝半粒,无非百姓脂膏’!国宝若落敌手,涂炭的正是这百姓脂膏!”
此言一出,程砚斋如山岳般稳固的手臂竟剧烈一颤。
刀锋在离石云天额头仅三寸处硬生生停住,劲风刮面生疼。
“于…于成龙……”程砚斋喃喃道,威严的目光首次出现裂痕,流露出深藏的悲怆与追忆,“天下第一廉吏……你……你怎知他的联句?”
石云天喘息着,趁机将怀中那本浸染血渍、记录日军罪证的实验日志副本取出,双手奉上:“晚辈不仅知于公联句,更知山本欲夺的不仅是兵器,更是借此搜寻我华夏可能存在的古代‘神工’传承,以资其暴行!此日志所载,皆是鬼子断子绝孙的罪证!前辈守护的,不仅是件兵器,更是斩向倭寇的利刃,护我黎民的希望!”
程砚斋接过日志,枯瘦的手指抚过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和记录,微微颤抖。
他沉默良久,抬头望向众人,目光逐一扫过王小虎的耿直、陈子坚的沉稳、李妞的焦灼、宋春琳的坚毅,还有石云天苍白脸上那双灼灼如星火的眸子。
终于,他长叹一声,断水刀“锵”然归鞘:“罢了……老夫信了,这血性,这见识,做不得假。”
他转身走向屋内:“进来吧,黑龙潭下,确有密室,那戟……沉潭百年,也该重见天日了。”
众人随程砚斋进入阴暗的内室。
他移开一座沉重药柜,露出通向地下的石阶。
阴湿的寒气扑面而来。
通道尽头,竟是潭水之下的一处天然石窟。
石窟中央,一方青石台上,静静躺着一柄奇特长兵,戟头似龙吐信,锋刃隐现紫金光泽;戟杆乌黑,刻有蟠龙纹;尾部更有机括,似可变化形态,正是草图上的“紫金蟠龙戟”!
程砚斋抚摸着戟身,如对老友:“此戟乃道光年间兵器大师封炉之作,融刀、枪、钩、刺之妙,传闻其锻造之法涉及失传的‘冷锻’秘术,坚锐异常,大师临终前托付我先祖,言‘非国难当头,不得现世’,我程家三代,为此匿迹山林……”
他话音未落,洞口突然传来小风急促的哨音示警,几乎同时,密集的枪声在谷外炸响。
程砚斋面色一凛,迅速合上石室机关,抓起断水刀,对石云天道:“鬼子鼻子真灵,你们带戟从潭底暗流先走,我知道路线,老夫在此,会会这些不速之客!”
石云天急道:“前辈同走!”
程砚斋纵声长笑,白发无风自动:“糊涂!无人断后,谁都走不了!老夫蛰伏三十载,今日便让倭寇见识见识,什么叫大清虽亡,汉魂不灭!”
他一把将蟠龙戟塞入石云天手中,转身大步而出,断水刀拖地,划出一串火星。
院外,日军一个小队已呈扇形包围小院,枪口森然。
山本悟武并未亲至,带队的一名日军中尉正用生硬汉语喊话劝降。
程砚斋立于柴扉之前,断水刀遥指敌阵,声若洪钟:“华夏之地,岂容尔等魍魉横行!想要国宝?先问过老夫手中这口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