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度条停在百分之九十七的时候，赵磊点了暂停。
刘好仃正站在他身后第三步的位置，手里捏着半杯凉透的茶。他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像是确认了什么。
“再跑一遍日志校验。”赵磊说，“上次太顺，我怕漏了隐性冲突。”
孙雯从隔壁工位探头：“你这是把机器当人养，生怕它哪天突然不高兴。”
“它要真会不高兴就好了。”赵磊敲着键盘，“说明至少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
王芳翻着手里的客户表，头也不抬：“现在的问题不是它听不听得懂，是客户认不认这个‘升级’。签合同的时候可没说要等半个月才开始干活。”
“那是因为以前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开始’。”孙雯转过椅子，面对白板上贴着的三张便签纸，“现在不一样了。灯会等，玻璃会记，系统还会写小作文——这不叫维护，这叫长大。”
刘好仃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在“自适应调光”“行为预判”“低功耗稳定运行”这三个词外面画了圈。“今天起，别再叫它‘新版测试完成’，就叫‘升级款正式上线’。名字一换，气势就得跟上。”
赵磊抬头：“意思是，咱们得让人知道，这不是修修补补，是换了个人。”
“对。”刘好仃点头，“就像老房子加了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你几点起床，爱坐哪张椅子，连咳嗽几声都心里有数。”
晨会开得短，但每人手里的任务清清楚楚。
赵磊负责把技术参数翻译成普通人能听明白的话，不能带“阈值”“缓存”这种词；孙雯要把这些话编成文案，还得配上一段一分钟内的短视频脚本；王芳则拉出了首批五十户重点客户名单，按使用时长、反馈频率和家庭结构分了三级。
“一级客户优先推送视频。”她说，“尤其是陈伯这种独居老人家庭，系统记录最全，故事也最实在。”
孙雯已经打开设计软件，边改边念：“标题就用那句——‘您家的灯，现在更懂您’。下面接一句：‘它学会了等待，也记得你的节奏。’”
赵磊插嘴：“别说得像相亲广告。”
“本来就是谈感情。”孙雯笑，“产品和技术是骨头，故事才是肉。没肉谁愿意多吃一口？”
王芳拨通第一个回访电话，响了四声被接起。“陈阿姨您好，我是王芳。昨晚系统正式切换到升级款，今天想问问您这边有没有收到推送消息？”
对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收到了，还看了那段小视频。我家老头子坐在沙发上打盹那段，灯慢慢亮起来的样子……他说好像有人在旁边轻轻说了句‘别着凉’。”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孙雯悄悄竖起大拇指。
赵磊低头继续调试接口，嘴角动了动。
刘好仃走过去，把一张打印好的《居家节律报告》样本放进文件夹，封面上那句“感谢您允许我们慢慢了解您”被重新排版，字体比昨天更柔和了些。
线上推广同步启动。
孙雯在服务号发了《致首批体验家庭的一封信》，语气像老朋友聊天：“过去三个月，我们的系统一直在默默记录您的生活节律。不是为了改变您，而是想更好地配合您。从今天起，智能玻璃进入升级模式，它将更安静、更耐心、更贴近您的日常。我们也准备了一个小礼物——只要您推荐亲友咨询，就能获得电子纪念徽章一枚。不值钱，但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文末附上专属邀请码，背景图是清晨阳光透过玻璃渐变的过程截图，底下写着一行小字：“光会记得你。”
王芳联系了三家社区养老服务中心，商量在公告栏做“智慧居家升级案例展”。不用产品图，也不写参数，全是真实片段拼成的图文故事。
第一块展板讲的是李奶奶家：凌晨两点起夜，走廊灯缓缓亮起，厨房水壶自动预热。配文只有两句：“她忘了自己开了灯。但我们记得她怕黑。”
第二块是张先生夫妇：午后阳光太强，玻璃自动调暗，妻子在沙发上看完一整本书，没被晒醒。文字写着：“最好的陪伴，是不打扰。”
最后一块留给了陈伯：他坐在窗边听收音机，光线随云层变化不断微调，始终均匀洒在书页上。标题是：“一个人的日子，也可以很亮。”
“不能太像广告。”王芳跟工作人员解释，“要让人看了觉得，这事跟他们有关。”
“放心。”对方笑着说，“我们这儿老人多，最懂什么叫‘没人提醒却刚刚好’。”
赵磊那边也完成了视频模板封装。每一支一分钟的短片都由系统自动生成，结合用户实际数据，配上轻音乐和几句旁白。
比如给周叔的那条：“周二晚上，您在阳台站了六分钟。风有点大，灯没全亮，但一直守着。我们知道，那是您想儿子的时候。”
“这哪是推广？”孙雯看着预览，“这是帮人家把日子过成了诗。”
“那就对了。”刘好仃说，“技术要是只能解决问题，那叫工具。能读懂人心，才算活过来。”
中午饭是外卖盒饭，四个人蹲在工位上吃完，连午休都没拆包装袋。
刘好仃召集了个十五分钟的例会。
“发布不是终点。”他站在白板前写下“第一周目标：30条有效反馈”，“是第一次听见客户说话的开始。从今天起，每个人每天至少记一条用户可能问的问题，不管大小。”
王芳拿出新做的登记表：“客服端加了个‘一句话反馈’入口，回复‘好用’‘太亮了’‘没感觉’这些词，系统自动归类。”
孙雯补充：“我还设了个触发机制，只要连续三天收到‘没变化’，就标红提醒我们排查数据采集是否异常。”
赵磊点头：“我会每周对比原始日志，看有没有行为识别偏差。比如该亮没亮，或者亮得太急。”
“我们要做的不是让所有人夸我们。”刘好仃最后说，“是让那些沉默的人，也能被看见。”
下午三点，第一波推送完成。
微信服务号阅读量五百二十七，转发八十九次，其中三十多条带着评论。
有人说：“原来我家灯比我儿子还细心。”
也有人问：“能不能让我家熊孩子写作业时窗帘自动关？”
孙雯一条条截图存档，分类放进《用户感知简报》初稿。
王芳接到第六个回访电话，是一位女儿替母亲打来的：“我妈说，昨晚起夜，灯亮得特别温柔，不像以前‘啪’一下吓一跳。她今天早上笑了。”
赵磊正在导出新一轮的行为预测模型日志，顺口问：“笑是什么时候？”
“七点零二分，吃早饭的时候。”
他立刻调取对应时段数据，发现系统在凌晨三点有过一次微调，降低了夜间感应灵敏度，避免猫跳上窗台误触灯光。那次调整，正好让整晚的光照更平稳。
“它不只是学会了看人走路。”赵磊低声说，“它也开始懂什么是安心。”
刘好仃群发了内网通知，标题很简单：《升级款已上线，请各位保持在线状态》。
正文只有两段：
“自今日上午十时起，所有新订单及参与‘灯友计划’的家庭，均已切换至智能玻璃升级系统。本次更新涵盖三项核心优化：更精准的行为响应、更低的能耗表现、以及首次实现的生活节律记忆功能。
请各岗位同事密切关注客户反馈，任何疑问或建议，请第一时间录入‘升级观察日志’。这一次，我们不是在交作业，是在听回音。”
邮件发出后，他起身倒了杯热水，没加茶叶。
孙雯正校对最后一版宣传页，把“智能感应”改成“懂得等待”，又把“高效节能”换成“安静陪伴”。
赵磊调试完视频推送接口，点击“全部发送”，进度条从零开始爬升。
王芳接通下一位客户的电话，声音温和：“您好，我是王芳，想跟您聊聊您家那盏最近学会等人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