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盯着屏幕上那行小字,手指在键盘边缘敲了两下,像是在打节拍。他没急着删日志,也没重启程序,而是把那段记录单独拖进一个新文件夹,名字起得直白:“它看见了。”
刘好仃端着杯子走回来时,水已经凉了。他没喝,随手搁在窗台边,目光落在赵磊刚保存的文件名上,嘴角动了一下。
“看来咱们这灯,不光会说话,还会听。”他说。
孙雯正回放养老院的另一段视频,画面里是位老太太坐在阳台藤椅上晒太阳,一坐就是二十分钟不动。她暂停了几次,反复看老人的手有没有轻微颤抖、呼吸是否变浅。她一边看,一边在本子上记:“静止≠异常,但长时间静止+体感温度下降,可能意味着疲劳或不适。”
王芳翻着客户反馈表,忽然抬头:“罗湖陈伯昨天又打电话来,问我们那个‘能记住人’的灯,能不能顺便提醒他吃药?他儿子在外地,怕他忘了。”
赵磊听见这话,眼睛一亮,又暗下去:“我们现在连走路都还没记全,还想管吃药?”
“不是让它记药瓶。”孙雯接话,“是他每天九点准时去厨房柜子前站一会儿,这个动作重复了三个月。如果某天他没去,灯是不是可以轻轻亮一下,像在叫他?”
“这就不是照明了。”王芳笑了,“这是生活闹钟。”
“可闹钟不会关心人。”刘好仃说,“灯要是真懂他,就不该只在他忘事时响,而是在他累的时候先亮一点,让他走得安心些。”
办公室安静了几秒,只有打印机还在吐纸,一张张打印出最近五户“灯友计划”家庭的活动曲线图。
赵磊突然站起来,调出传感器原始数据流。他把红外热感、地面压力、声音频谱三条线并排拉开,时间轴对准老人发呆那段。他放大每一帧的变化,发现呼吸频率从每分钟18次缓缓降到14次,座椅受力重心向后偏移了三厘米,持续三十秒以上。
“它不是靠一个信号判断的。”他低声说,“是几个微小变化凑在一起,刚好跨过了某个阈值。”
“就像人察觉气氛不对。”孙雯点头,“说不上哪件事,但总觉得哪里变了。”
赵磊迅速新建一个模型框架,分两层:第一层只做最简单的趋势追踪——活动是否变慢、停留是否变长、夜间起身次数有无减少;第二层再结合具体动作判断要不要提醒。
“不追求快,也不追求准。”他说,“先学会‘感觉到了’,再慢慢学‘该怎么反应’。”
王芳看着他的草图,皱眉:“万一第一层一直报‘感觉到了’,第二层却总判定‘不用管’,客户会不会觉得我们在装样子?”
“那就让第一层也说话。”孙雯提议,“比如每天早上推送一条温和提示:‘昨晚您休息的时间比平时多了一点,今天精神还好吗?’不说问题,只说观察。”
“对。”王芳眼睛亮了,“就像老邻居打招呼,不戳痛点,只表达在意。”
刘好仃走到白板前,写下四个字:“慢,但不断。”然后转身问:“现在的问题是,这系统能在老主板上跑起来吗?”
赵磊试运行了一遍,内存占用压到了临界点,风扇转速拉高,但没崩溃。“勉强能跑。”他说,“只要不同时处理太多节点分析。”
“那就先在一个家里试。”刘好仃拍板,“挑一户规律性强、配合度高的,装新版系统,看看能不能稳定捕捉这些细微变化。”
孙雯立刻打开档案库,翻出27户家庭的生活节律记录。她按晨起时间、夜间活动频率、日常动线稳定性排序,最终圈出五户作为候选。
“我有个想法。”她突然说,“咱们能不能也让客户自己选节奏?不是一上来就让玻璃自动调节,而是先观察两周,生成一份《居家节律报告》,让他们确认后再开启智能模式?”
“你是说……先当学生,再当老师?”王芳笑。
“对。”孙雯点头,“我们不替他们决定什么时候该亮灯、什么时候该遮光,而是让他们教我们。”
赵磊皱眉:“周期会不会太长?客户签了合同,等半个月才看到功能启动,容易觉得效率低。”
“可太快了反而吓人。”王芳摇头,“你想啊,刚住进去第一天,窗帘自己关了,灯自己亮了,谁不怕?”
“这不是吓人。”刘好仃说,“是没给彼此留出认识的时间。”
他走到投影前,调出那段“扶栏杆系鞋带”的视频。画面定格在左手触栏的瞬间,灯光微微泛起。
“如果我们提前半秒亮灯,是因为我们知道他会弯腰。”他说,“那这份光,就是准备好的关心。但如果只是碰巧亮了,那就是机器在自作聪明。”
屋里没人接话,但气氛变了。
赵磊关掉旧模型,开始打包新版本。他把输出逻辑改成每日生成一句话摘要,语气模拟家人闲聊,避免使用“异常”“警报”这类词。
孙雯同步起草服务流程草案,命名为“习惯播种”。第一步:签约后进入纯记录期;第二步:系统整理两周数据,输出可视化节律图;第三步:客户确认后,激活个性化调节功能。
王芳负责拟沟通话术。她删掉了“智能学习”“AI算法”这些术语,换成:“我们想花点时间了解您的生活习惯,让玻璃更合您的心意。”
下午三点,临时评审会在会议室召开。刘好仃把两项进展并列展示:一个是技术端的“双层感知机制”,另一个是服务端的“习惯播种”流程。
赵磊仍有顾虑:“响应延迟怎么办?比如老人突然摔倒,第一层还没反应过来,第二层更来不及。”
“那就明确告诉客户,这不是急救设备。”刘好仃说,“它是陪伴者,不是监护人。我们能做到的,是发现趋势性变化,而不是实时拦截意外。”
王芳补充:“而且我们可以设置紧急通道。比如一键呼叫、手动触发照明增强,这些基础保障不能少。”
孙雯拿出一段剪辑好的演示视频:一位老人晚上起床,走廊灯随脚步渐次亮起,亮度适中,不刺眼。画外音是温和的女声:“凌晨两点十七分,您起身喝水,一切正常。”
“听起来不像机器。”王芳说,“倒像有人在默默守着。”
会议结束前,刘好仃站起身,在白板上写下七个字:“让玻璃学会等待。”
他回头问大家:“我们急什么?人一辈子,有多少光是在等中亮起来的?等孩子放学,等爱人回家,等身体缓过来。灯也可以等,等一个人的习惯成自然,等一段关系建立信任。”
赵磊收起笔记本,说了句:“那我今晚就把测试包推上去。”
孙雯已经开始整理首批试点家庭的联系方式。
王芳则打开邮箱,准备发送第一封《节律观察邀请函》。
刘好仃没动。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厂区一辆货车缓缓驶过,车顶反着午后阳光。他想起昨夜那个静止四十分钟的记录,想起赵磊说“它发现了”。
也许真正的进步,不是机器变得多聪明,而是它终于学会了不打断沉默。
他转身回到工位,翻开最新一批客户回执。其中一页写着:“灯不用太灵,只要记得我是谁就行。”
他轻轻折了个角,夹进笔记本里。
赵磊在测试区插上最后一根数据线,按下启动键。新系统加载进度条缓慢推进,屏幕跳出第一条初始化提示:
“开始记录您的生活节律,预计两周后生成首份观察报告。感谢您愿意让我们慢慢了解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