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亮着,一排接一排地顺着装配线往前走,节奏稳定,光色均匀。刘好仃站在终端检测台前,眼睛盯着最后一盏灯启动的瞬间——那一下轻微的晃动,像是有人眨了下眼。
他没出声,只是把编号记进手机备忘录里。这问题太小,系统不会报警,工人也不会察觉,可他知道,有些事不能等出事才管。
回到办公室,他翻开日志本,上一页写着:“有人开始多做半件事,我们就该让这件事,变成习惯。”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笔尖在纸面上轻轻点了两下,忽然翻到新的一页,写下一行字:“但习惯不该是终点,得让它长出翅膀来。”
他合上本子,打开电脑,调出过去三个月的客户反馈记录。页面拉到底,投诉栏清零,表扬条目有几条,大多是“服务及时”“安装仔细”。可再往下看,建议类内容几乎空白。最近一条写着:“灯挺亮,就是和去年买的那款一样。”
刘好仃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敲桌面。
赵磊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杯豆浆。“还坐着?夜班都接上了。”他把一杯放在桌上,“你昨天说别庆祝,我听你的,可大伙儿心里都踏实了,流程稳了,数据好了,不就是目标吗?”
刘好仃接过豆浆,吹了口气。“赵磊,咱们厂的灯,三年没换过新模样了吧?”
“也没人提要换啊。”赵磊耸肩,“客户要的是可靠,又不是花哨。”
“可可靠久了,就成了理所当然。”刘好仃看着屏幕,“他们不提要求,是因为我们做得太好,还是……我们早就没给他们想象的空间了?”
赵磊愣了一下。“你想搞创新?现在?流程刚捋顺,万一乱了怎么办?”
“不是现在动手改产品,是先动脑子。”刘好仃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画了条平缓的线,“这是咱们半年订单增长曲线。再画一条——”他又画了一条起伏明显的折线,“这是同行新品发布的频率。人家一年推五款,咱们三年一款,靠老本吃,能吃多久?”
赵磊没说话,低头嘬了口豆浆。
“我不是要推翻现在的规矩。”刘好仃转过身,“我是怕大家觉得,做到‘零差错’就到头了。可真正的安全,不是系统不报警,而是我们比系统想得更远一步。”
门外传来脚步声,孙雯抱着文件夹走进来,眉头微皱。“包装组刚报上来一批标签贴歪的,我让返工了。你说怪不怪,越是没事的时候,越容易出这种低级错。”
“因为心松了。”刘好仃点头,“手还在动,脑子歇了。”
王芳也到了,手里拿着平板。“刚才回访两个客户,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新想法,一个说‘能语音控制就好了’,另一个说‘要是能根据天气变亮度就省电了’。都不是大事,可他们说完自己都笑了,说‘你们肯定不会弄这个’。”
“为什么不会?”刘好仃问。
“因为我们从来没做过。”王芳苦笑。
“那就从‘敢想’开始。”刘好仃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如果我们能做一件现在做不到的事,它该是什么?”他圈住这句话,“下周开个会,不谈指标,不谈成本,就让大家放开了说。哪怕说‘我想让灯会唱歌’,也行。”
孙雯皱眉:“这时候搞这个,会不会分散精力?质检这边刚形成节奏。”
“节奏不是用来锁人的,是为跑得更快打基础。”刘好仃看着她,“你记得三号线那个老师傅写的隐患清单吗?他没等我安排,自己就开始想了。这才是最宝贵的。”
赵磊放下杯子:“可开会真能开出东西来?大家习惯了执行,突然让提想法,怕是冷场。”
“那就我先带头。”刘好仃打开抽屉,拿出一叠打印资料,“这是我整理的近三年技术卡点,还有客户那些没说出口的需求。明天上午九点,培训角见。不在会议室谈生产,就在现场谈未来。”
王芳眼睛亮了点:“我可以把服务记录里那些零碎愿望都扒出来,比如有人希望灯能提醒吃药,有老人说晚上起夜怕黑……”
“对,把这些‘如果就好了’攒起来。”刘好仃点头,“孙雯,你也去各班组转转,听听一线工人有没有憋着什么念头。赵磊,你负责协调时间,找块电子屏搬过去,方便展示。”
赵磊迟疑:“真要在装配线边上开这种会?灰尘大,声音吵。”
“正因为吵,才真实。”刘好仃笑了笑,“咱们的产品在哪诞生,讨论就得在哪发生。让他们看着流水线想未来,比坐在空调房里念ppt强。”
孙雯沉默片刻,点点头:“我去收集提议,但得匿名,免得有人说错话被笑话。”
“可以。”刘好仃说,“但我要告诉所有人——这次不是任务,是机会。谁的想法被采纳,名字必须挂上去。”
王芳掏出笔,在平板上新建了个文件夹,命名为“未说出口的愿望”。
赵磊叹了口气:“行吧,我去申请设备。不过你可别指望第一轮就能出成果。”
“我不指望结果。”刘好仃把资料装进文件袋,“我只想要一个开始。稳定不是让我们停下喘气的,是给我们腾出手来,去做点以前顾不上做的事。”
几个人陆续离开,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刘好仃坐回桌前,台灯照亮摊开的三份初稿:技术瓶颈汇总、客户隐性需求、一线操作痛点。他一页页翻过,最后停在一张手绘草图上——不知哪个工人随手画的,一盏灯连着手机App,旁边写着:“能不能让它知道我快到家了,提前亮?”
他盯着看了很久,拿起红笔,在旁边写:“可行。蓝牙定位+低功耗唤醒模块。列入备选。”
随后他起身,把明日会议通知打印出来,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回到座位,又打开资料柜底层,翻出一盒积灰的技术手册。封面写着《智能照明模块开发参考》,日期是十年前。
他拍了拍灰,翻开第一页,纸张脆得像秋天的叶子。
窗外,夜班工人正陆续离岗,早班的已经开始打卡。工具柜前有人在换鞋,有人在检查手套是否完好。流水线缓缓运转,一盏接一盏的灯亮起,整齐划一。
刘好仃低头继续看手册,偶尔用笔勾画几句。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磊发来的消息:“电子屏明天八点半到位,需要加音响吗?”
他回复:“不用。让他们听见流水线的声音就好。”
然后合上手册,在日志末页写下最后一句:“真正的稳定,是敢于在平稳中按下重启键。”
他起身走向培训角,手里抱着那叠资料。角落的椅子已经摆成半圆,正对着装配线。他把文件袋放在中央桌上,退后一步看了看。
转身时,脚下踢到一个小盒子。捡起来一看,是旧版遥控器的样品,标签写着“已淘汰”。
他没扔,放在桌上,压住了会议通知的一角。
远处,一盏新灯正在测试区点亮,启动顺畅,光线柔和。
刘好仃站在桌边,伸手摸了摸灯罩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