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车间的灯刚亮了一排,刘好仃已经站在装配线尽头。他手里捏着一张刚从系统里打出来的抽检记录,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落在关键工位前。
走到那位贴了“再查一次”便签的老师傅台边,他顺手拿起一套刚封装好的灯具,扫码枪“滴”了一声。屏幕跳出信息:测温环节未录入。
老师傅正低头拧螺丝,察觉动静抬了头。刘好仃没说话,把灯轻轻放回原位,拿起旁边的测温笔:“您写了那四个字,我信您真想改。现在,咱们补上这一步?”
老师傅愣了一下,接过笔,蹲下身对着继电器点了三下,一边操作一边嘀咕:“以前没人盯这么细……”
“以前也没人靠这盏灯起夜。”刘好仃轻声说,“现在有。”
他扫完数据,抬头对周围几个工人道:“从今天起,每两小时随机抽五台成品,由隔壁班的人来复检。查出问题,不算责任事故,算改进机会。但要是连续两次漏项,班组晨会多讲十分钟。”
没人吭声,有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工位标签,悄悄把歪了的流程卡扶正。
七点整,生产线启动。孙雯拎着新一批二维码标签过来,挨个发到质检员手里。“这次是带防伪码的,一扫就能看到全程记录。”她顿了顿,“谁要是还画勾,系统可不会认。”
赵磊在技术组值班室盯着屏幕,后台报警数比昨天少了四条。他正要松口气,手机震了一下,是王芳发来的消息:“客户张阿姨回访说,昨天修完灯,技术员没留联系方式。”
他立刻拨通陈涛电话:“服务单闭环不只是点确认,还得让客户知道我们真在管。”
“明白。”陈涛那边正往工具包塞新印的便民卡,“我现在就去补两户。”
上午九点,陈涛敲开城中村一栋老楼的门。屋里老人拄着拐杖,见是他,连声道谢:“小伙子,灯亮得快多了,我昨晚自己去倒水都没摔。”
“该我们做的。”陈涛一边检查线路接口,一边掏出小卡片递过去,“以后有问题,直接打这个专线,不用怕麻烦。”
老人接过卡片,眯着眼看了半天,忽然问:“你们厂是不是姓刘的那个师傅派你们来的?他说过,灯不光是亮,还得让人心里踏实。”
陈涛一怔,点头:“是他。”
回厂路上,他把这话记在了笔记本首页。
中午十二点,赵磊调出过去四十八小时所有工单数据,筛选出七条未确认完成的服务记录。他一条条核对地址,发现其中有三位客户住在老旧小区,没有电梯。
“难怪技术员急着走。”他喃喃道,“爬六楼不容易,送完就想撤。”
他把名单转给陈涛:“你下午带队跑一趟,别只看灯亮不亮,听听人家怎么说。”
下午两点,服务部会议室坐着六名技术员。投影放出一段录音——
“我以为没人管了……黑了三天,我连床都不敢下。”声音苍老,带着颤,“儿子在国外,我不敢告诉他,怕他担心。”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的声音。
刘好仃坐在角落,等录音放完才开口:“咱们修的不是电路,是别人的安心。系统让你点一下确认,不是走形式,是告诉后台:这个人安全了。”
他站起身:“从明天起,超时未确认的工单,暂停派单资格。重新上岗前,必须跟岗学习一天,陪别人跑完全流程。”
一个年轻技术员举手:“那要是忙不过来呢?”
“那就说明我们需要更多人,而不是降低标准。”刘好仃说,“你现在觉得麻烦,是因为你在救一个人的晚上。等哪天你不这么想了,才是真的麻烦。”
散会后,王芳抱着平板走进办公室,脸上难得有了笑意:“刚收到十份客户反馈,九个打了满分。有个独居奶奶写:‘灯比我儿子反应还快。’”
刘好仃接过平板,看到那句话时嘴角动了动。他翻到另一条:“李叔说,上次修完灯,技术员帮他换了门口松动的灯泡,感动得不行。”
“那就把这事也记进去。”他说,“下次培训视频加一句:顺手的事,可能是别人的大事。”
傍晚五点半,孙雯交来最新巡检报表。包装区二维码贴附合格率99.2%,留样登记全数补齐。唯一的问题是,某台检测仪电量不足导致数据延迟上传。
“我已经贴了充电提醒标签。”她说,“明天开始,每台设备交接时要拍照打卡。”
刘好仃在表格上画了个圈:“挺好,制度不是压出来的,是一步步走出来的。”
他走出办公室,顺路拐进公告栏前。两张A3纸刚贴上去,一张是客户满意度对比图,紧急响应达标率从68%跳到93%;另一张是手写感谢卡的照片,字歪歪扭扭:“灯亮得快,心也踏实了。”
几个晚班工人路过,停下来看了会儿,有人笑着说:“这老太太写得真像我妈。”
刘好仃没接话,只把两张纸角往下按了按,确保风吹不起来。
晚上七点,跨部门简报会在小会议室召开。投影切换画面,左边是昏暗房间里老人摸索墙壁的剪影,右边是今日新增的表扬留言滚动页。
王芳站在一旁汇报:“投诉量下降57%,重复报修率降到3%以下。有客户主动推荐邻居下单,说‘这家修灯的人有良心’。”
赵磊补充:“系统报警清零,所有工单状态可追溯。我们现在能做到,客户打电话前三秒,就知道他家灯出了什么问题。”
刘好仃听着,低头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会快结束时,他抬起头:“这些数字说明一件事——我们正在变成一家不一样的厂。不是因为我们换了设备,而是因为有人开始相信,这盏灯背后,真有人在乎。”
他合上本子:“明天晨会,放那段老人录音。让大家记住,什么叫‘不能等’。”
会议散了,人陆续离开。他独自留在车间踱步,一路走到装配线终端。测试区一排新灯正依次点亮,节奏整齐,无一延迟。
他伸手按下复位键,等灯熄灭,再启动。
亮起,依旧迅速。
他轻轻合上巡检本,手机震动。是赵磊发来的消息:“系统报警清零。”
他回复:“明天早会,放那段老人的话。”
转身走向值班室,桌面上摊开一本新的日志本。他拧开笔帽,写下第一行:
“改进不是一场运动,是每天多做半件事。”
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
“有人写了‘再查一次’,我们就该让他查得值。”
窗外,厂区灯光通明。车间里还有人在整理工具,收拾工位。一台扫码枪发出清脆的“滴”声,像是某种无声的应答。
刘好仃低头继续写,笔迹平稳。
最后一盏测试灯突然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