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尾灯的红光刚消失在厂区拐角,刘好仃就坐回了椅子。他没开灯,只把电脑屏幕调亮了些,点开客服系统后台,翻出过去四十八小时的咨询记录。
三条红色标记的对话跳出来:
“你们现在是不是涨价了?”
“宏远那边同款便宜三成。”
“能不能也给我们降点?”
他一条条看完,顺手把王姐昨天发的视频链接复制到新消息框里,转发给了三个项目负责人,附上一句话:“您工地的老李拍的,刚传上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南山那边回得最快:“这人我认识,干活实在,他说好,那肯定差不了。”
刘好仃把这句话截了图,拖进一个新建文档,标题打上:“客户原声集·第一辑”。
九点整,老陈抱着排产表进来,眉头皱着:“模具组说今天最多出两批‘稳抬1型’,技工被调去支援幕墙线了。”
“先停幕墙。”刘好仃抬头,“所有橙标订单优先,包括试用样板。”
“可那是常规产能……”
“非常时期。”他指了指屏幕,“我们卖的不是玻璃,是让人少摔一跤的安心。安心等不了。”
老陈张了张嘴,最后点了头,转身去改调度单。
十点,王姐端着纸杯咖啡进来,头发扎得比平时高,显得精神利索。“我联系了龙岗、南山、宝安三个工地,班组长答应下午录对比视频。旧板新板一起抬,镜头从脚面往上拍,不露脸也行。”
“不用躲。”刘好仃摇头,“让他们正脸对着镜头,说什么都行,骂我们也行。”
王姐笑了一声:“你还真敢想。”
“他们抬过才知道轻重。”他说,“咱们的东西,不怕比。”
王姐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加一条:让工人戴普通手套操作,别用防滑的。真实点。”
她记下,小跑着出去了。
中午十二点,刘好仃提着两个盒饭进了车间食堂。老周正低头吃饭,旁边坐着质检组长老李,两人筷子都没动几下,脸色都不太好看。
“听说了?”老周抬头,“模具调得太急,抽检多了两道工序,发货卡住了。”
刘好仃把饭盒推过去:“我吃过了,这个给你加个鸡腿。”
老李叹气:“不是钱的事。昨天发的五块样板,每块都多查了承重缝和边角应力点,耽误了四十分钟。今天要是全这么搞,交不出货。”
“那就换个法子。”刘好仃掏出本子,“明天起,‘稳抬1型’列专项抽检目录,只查三项:握槽承力、重心偏移、边缘毛刺。查完当场盖章,不压单。”
老李眼睛一亮:“能行。”
“再设个应急通道。”他继续写,“凡是贴橙标的,质检随叫随到,算加班费,我签字。”
老周夹菜的手顿了顿:“你亲自盯?”
“我不盯谁盯?”他笑了笑,“咱们厂最小的部门,干最大的事。”
两点钟,调度室门口站了四个人。十分钟站会,刘好仃站在白板前,拿马克笔画了个三角。
“底边是生产,左边是客户,右边是技术。现在三角缺角,就得补快的。”
他转头看老陈:“你每天早晚各报一次产能变动,不准拖。”
又看向王姐:“你负责把工人的原话变成材料,视频、截图、录音,越糙越好。”
最后对老周:“你每天下班前告诉我模具进度,差一天都不行。”
三人点头。
“从今天起,所有橙标订单贴星号,系统自动提醒三次。谁压了单,我找谁。”
散会后,老陈低声问:“要是有人不配合呢?”
“那就换人做。”刘好仃说,“事不能等人,人得跟上事。”
三点十七分,王姐冲进办公室,手机举得老高:“龙岗老李的视频传来了!全程实拍,连喘气声都听见了!”
屏幕上,老李穿着旧工服,站在空地上,面前并排立着两块玻璃。一块边角光滑,一块带着凸起握槽。
他先试旧款,喊了声“一二三”,弯腰抬起来,身子晃了一下,差点趔趄。
“这块得两个人搭手,不然腰受不了。”他直起腰,擦了把汗。
然后换新款,单手抓握槽,轻松托起,稳稳走了五步。
“你看,这地方卡着手掌心,不打滑。重心也靠前,胳膊不吃劲。”
镜头拉近,他指着握槽:“就这么个小凸起,省一个人力。我这老腰,少弯一年。”
王姐一边看一边笑出声:“太真了,比我们写的文案强一百倍。”
“就用这个。”刘好仃点头,“发给那几个犹豫的项目经理,别带标题,就一句:‘您工地的老伙计说了这些话。’”
五点二十分,老周来电:“新模具最后一轮调试完成,误差控制在零点五毫米内。明天早班可以量产。”
“今晚再试压一批。”刘好仃说,“我要看到数据。”
六点半,厂区灯光依旧通明。刘好仃坐在办公桌前,电脑开着三页窗口:一边是客户反馈汇总表,一边是明日生产预排表,第三页是刚剪辑好的三段视频缩略图。
手机震了,王姐发来消息:“宝安那边刚录完,工人说‘这板子像是给咱们手心量身定做的’。”
他没回,翻开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
“信任不是讲出来的,是被人亲手摸过、抬过、用过后才信的。”
合上本子时,窗外传来叉车作业的声音。发货口的卷帘门开着,两辆货车并排等着,车厢里整齐码着贴有橙标标签的玻璃板。
他起身,朝车间走去。
走廊尽头,质检台的灯还亮着。老李正拿着测量尺,一根根检查新到的握槽边缘。
刘好仃走近,没说话,只是拿起一块玻璃,用手掌沿着握槽滑过。
指尖触到底部弧线时,他停下。
这里多磨了半毫米,更贴手掌。
不是标准要求,是老师傅自己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