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遮光帘没拉严,漏进外面自行车锁扣的轻响,还有空调外机的嗡鸣。
细白的热气裹着奶香往上飘,书桌上贴满了便利贴,最中央是一个平板,前不久上面正放着实验记录图表。
桌前女人穿着月白丝质睡衣,单手支着下颌,垂着眼,软而长的睫毛下,有如一只蝴蝶停在细碎光影里。
贴着上海弄堂小猫的手机壳微微震响,没管。
杨灵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在墙上,长长的,裹着睡衣的软,和躲在回忆里的犹豫。
‘杨小姐,若你不介怀,我将日种一株玫瑰,待到归时见。’
......
顾南乔提前下了班,大约半小时后打车到。用她的话说,‘能省下代驾费’。
陆砚自始至终都想拦,又觉得不该瞒着陈禹。
此刻,两人正逛在虬江路上。
学生时代的他决计不会做这样不符合‘大男人’刻板印象的事,所以那会很闷。
如今他们却钻进一家五十年老旧的二手家电铺,绕着台1978年的日本雅马哈原装音箱打转,在怀旧的音色里走走停停。
陈禹细细盯着看,但陆砚确信,是装的。
此刻连自己都有点微醺,依陈禹的酒量,不把音响扬声器认成睡袋、脑袋别往里钻就不错了。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我现在和顾南乔合住在一块。”
陈禹眼睛没眨,话就蹦出来了:“男欢女爱的事,天经地义。”
根据社交情商课里的内容来看,大部分人说一个状况其实是期待对方认可的。
而对方此前也说过,人就爱听四种话:鼓励、八卦、天气预报和赚钱门道。
可陆砚此刻坦白,并非想要一位‘婚外情兄弟’的认可,只希望顾南乔来时,对方能管住嘴,别乱调侃,也先别告诉阿乐。
离开家电铺,他们又走进这条路上的永兴汇。
百年前的电话局,如今改成创意园,十几栋老建筑嵌着现代玻璃幕墙,拍照倒是视觉鲜明。
陈禹在路边坐下,松了松腰带,微微向后仰,像坐在震泽镇的路边田埂上那样闲适。
“顾律师什么时候来?”
“快了吧......”
街边行人寥落,陆砚忽然有些恍惚。
刚给杨灵发完消息,转头又要和她闺蜜待在一起——这感觉并不好受,他也不懂,陈禹是怎么做到同时兼容两份爱的。
饭桌上他想了很多。
他爱杨灵,却不知是否还有未来;对顾南乔刚萌生的感情,若坚持下去,大抵能走向安稳。
生活总爱开玩笑:爱的程度,竟和失败的风险成正比。
就像年轻人择业,一边是为理想创业,一边是衣食无忧的铁饭碗......
不,不对。
感情这事难以捉摸,他陆砚何德何能,敢把顾南乔当作稳拿的退路?
“读书时你能想到,我会变成这样吗?”
“想不到。”
陈禹晃了晃脑袋,打电话叫代驾。
......
“放心吧顾律师,咱们酒文化研究所的人肯定都规规矩矩的,喝酒前就把代驾喊好了......”
车前,陆砚一巴掌拍陈禹肩上,领着顾南乔跟他告别。
“顾姐,什么班下午三点就能溜号啊。”
系好安全带,心情因她的到来再度雀跃——这与同朋友分别后惯常的低落截然不同。
她上车,开空调,调座椅,动作一气呵成。
随后,注意安全驾驶的女司机把略微不方便的高跟鞋也脱了,像撒喜糖似的递到他手里。
“什么班也赶不上陆总您喝酒喝到下午三点自在啊,是不是搂着小姑娘喝的?”这时,一条足以将人看直的右腿优雅跨过操纵杆,伴着温和的笑:“你系的,解一下。”
并非羞辱。
古人言,解铃还需系铃人,一人做事一人当,陆砚当然伸手就接过这......这双名为切尔西的鞋子。
忽然间,他对这鞋子生出几分无端的敌意:
视线本在覆着光洁丝袜的小腿滑行,滑至曲线收束、最令人有兴趣探寻的部分蓦然被遮挡,此间憾恨,宛如珍珠被蚌壳掩盖、月色被流云遮藏。
三下五除二的解自己早上的杰作时,女人以‘先生你需要办理什么套餐吗’的客气口吻道:
“你闻到烟味不难受吗?”
上来吃到甜枣的陆砚从善如流:
“下次让他开窗户......不过我现在也有点酒味,要不坐我后面去......”
说着,鞋带松开,顺便帮忙褪下鞋子——并非足控,而是男人天然对女人遮掩的部分充满探知欲,多看了一眼。
“酒味正常啊,咱们现在是什么条件,不讲究这些......陆砚,”
“咳,开车吧。”
“......如果你以后想帮我系鞋带的话可以办个套餐,每月两百,每天有两次服务机会哦~”
“顾姐,离谱了啊!”
插曲过后,忽然她又不急着启动车辆了,而是打开手机找攻略。
是了,顾南乔压根不知道ole'、city Super这些高档超市以外,能买菜的地方。
以往倒也无妨,可现在两人手上没有沪币,买不起69元一颗的水蜜桃,更别说去那样的超市买菜了。
陆砚静静望着她。
眉梢染着暖金的光,睫毛低垂,眼尾微扬。
那光影里专注的侧脸——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别的什么,竟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尤其是一想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便格外想将她拉近,摁在胸口,看个分明。
“其实综合来讲......山姆超市应该就是比较经济的那种。”
像自我肯定般越说越坚定,试图让陆砚相信,她很有省钱技巧。
随即拿出包,又从中取出手包,手包上挂着他送的钥匙包。
抽出一叠会员卡,最上面那张,正是不起眼的山姆卡——年费仅需三百。
“陆总,我出卡,你结账,行不?”
“应该的。”
顾南乔拍了拍他的腿,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放心,发工资了慢慢还你。”
陆砚则面上嫌弃的拿起那只疑似中年富商揩油的手,可触及瞬间,乃至捏住掌心时,那异样的柔软几乎让思绪走神:
“没事的呀,昨天不是蹭你的健身卡了吗。”
她仿佛内置了最新版本的AI翻译,恍然大悟点头:
“那行吧,咱们也可以先去锻炼一会......不过今天不玩带肢体接触的项目哦。”
“喂,我是这个意思吗?”
“那你想不想去?”
“我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好吧。”
陆砚急了。
倒不是爱惜羽毛、忍不了污水,主要是现在背负坏名声了,以后不就要被人防一手了吗?
这叫什么事?
没占到好处,还亏了未来的福利?
必须急眼!
“不想去啊......”她又懂了,随后方向盘一拐,往更激进的方向驶去,“果然,没有身体接触的男人都不感兴趣。”
说得对,但是你街上随便拦一个男人去问问,他们都不会承认的——前提是他们知道《男人出门在外互帮互助守则》第一条。
“......顾律师,越描越黑了。”
顾律师谈兴正浓,声线甜腻:
“陆总,如果你只去一次,而那次刚好有了点接触,才是坐实了好色之徒哟!”
“去,现在就去撸铁。”
“对头的,”那只油腻的手又拍了拍他的大腿——不敢想性别一换该是怎样的光景,“男人要把八块腹肌练出来,以后咱们闹矛盾了可以用腹肌照冲账。”
维权人再次捏住那只手,不过这次仅仅只用了两根指头,用了全部演技表演‘嫌弃’。
“我陪你练,一段时间你要是拿不出马甲线,我一定在道德法庭上告你欺骗。”
两人对视而笑,顾南乔是如此美丽,陆砚有点不自然别过脸。
就在车子启动前,突然问:
“对了,我送你的包呢?”
他生日时收到两个算得上奢侈的包,一个来自苏棠,挂着树懒挂件;另一个,便出自眼前之人。
不知为何,自两人合住起,苏棠送的包便被收了起来,此刻——
“喏,”他拿出包,“这年头,男人用包,也算复古了。”
驾驶员满意点头,引擎轻声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