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讨伐辽东这事儿上,高颎坚决劝阻皇帝,皇帝没听他的。等军队出征无功而返,独孤皇后就跟皇帝说:“高颎一开始就不想去,陛下非要派他去,我就知道他肯定干不成!”另外,皇帝因为汉王杨谅年纪小,就把军事大权都交给高颎。高颎觉得自己肩负重任,一心为公,也没多想。杨谅提的很多意见,高颎都没采纳,杨谅因此特别记恨他。回来后,杨谅哭着对独孤皇后说:“孩儿差点被高颎害死。”皇帝听说了,心里更加不痛快。
等到高颎出击突厥,从白道出发,打算深入沙漠,他派人回来请求增兵。皇帝身边的近臣趁机说高颎想造反。皇帝还没回应呢,高颎就已经打败突厥回来了。后来王世积被杀,在调查的时候,提到一些宫里的事儿,说是从高颎那儿传出来的,皇帝听了大吃一惊。有关部门又上奏说:“高颎和左右卫大将军元旻、元胄,都和王世积有来往,还接受了他送的名马。”元旻、元胄因此被免官。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弼、刑部尚书薛胄、民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述等人都为高颎辩解,说他没罪,皇帝却更生气了,把这些人都交给执法官吏处置。从这以后,朝廷大臣没人敢为高颎说话了。秋天八月癸卯日,高颎被免去上柱国、左仆射的官职,只保留齐公的爵位,让他回家。
没过多久,皇帝到秦王杨俊的府邸,召高颎来陪宴。高颎忍不住唉声叹气,悲伤得不能自已,独孤皇后也对着他哭。皇帝对高颎说:“我没对不起你,是你自己对不起自己。”接着又对身边的大臣说:“我对高颎比对儿子还好,虽然有时候看不到他,但总感觉他就在眼前。自从他被免职,我一下子就把他忘了,就好像本来就没有高颎这个人。做臣子的不能要挟君主,还自认为天下第一。”
不久之后,高颎的封国国令告发高颎的一些隐秘事儿,说高颎的儿子高表仁对高颎说:“司马仲达(司马懿)当初借口生病不上朝,后来就得了天下。您现在遇到这种情况,说不定也是福气呢!”皇帝听了大发雷霆,把高颎囚禁在内史省审讯。司法部门又上奏说,有个叫真觉的和尚曾经对高颎说:“明年国家有大丧事。”尼姑令晖也说:“十七、十八年,皇帝有大灾祸,十九年恐怕过不去。”皇帝听了更加生气,看着大臣们说:“帝王之位难道是能强求来的吗?孔子那么有才华,都得不到天下。高颎竟然和儿子说这种话,把自己比作晋帝,这是什么居心!”有关部门请求把高颎斩首。皇帝说:“去年杀了虞庆则,今年又杀王世积,如果再杀高颎,天下人会怎么看我!”于是把高颎开除官籍,贬为平民。
高颎刚当上仆射的时候,他母亲就告诫他说:“你富贵已经到顶了,往后就只剩砍头这一条路了,你可得小心啊!”高颎从此常常担心会有灾祸降临。到了被罢官这时候,他倒是一脸坦然,没什么怨恨的神色。之前国子祭酒元善对皇帝说:“杨素这个人粗心大意,苏威胆小懦弱,元胄、元颎就像鸭子一样没什么本事。能够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他的,只有高颎。”皇帝一开始还认同这话。等高颎获罪,皇帝狠狠责备了元善,元善又担忧又害怕,最后去世了。
九月,任命太常卿牛弘为吏部尚书。牛弘选拔人才,把品德放在首位,然后才看文才,而且做事特别谨慎。虽然选拔速度慢,但他推荐任用的人,大多都很称职。吏部侍郎高孝基善于识别人才,反应敏捷,清廉谨慎无人能比,不过他为人豪爽洒脱,看上去有点轻浮,当时的宰相大多因此怀疑他的能力。只有牛弘深知他的才能,全心全意信任他,委以重任。隋朝选拔人才,在牛弘这儿算是做得最好的,当时的人都很佩服牛弘的见识和度量。
冬天十月甲午日,封突厥突利可汗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这在汉语里是“意智健”的意思。突厥有一万多男女归附启民可汗,皇帝命令长孙晟率领五万人在朔州修筑大利城,让他们居住。这时安义公主已经去世,皇帝又让长孙晟持符节护送宗室之女义成公主,嫁给启民可汗。
长孙晟上奏说:“启民可汗的部落,归附的人越来越多,虽然在长城以内,但还是会被雍虞闾(都蓝可汗)的人抢掠,没办法安稳生活。请把他们迁到五原,以黄河为屏障,在夏州和胜州之间,东西到黄河,南北四百里的地方,挖一条横沟,让他们住在里面,这样他们就可以随意放牧了。”皇帝同意了。
皇帝又命令上柱国赵仲卿屯兵两万,为启民可汗防御达头可汗,代州总管韩洪等人率领一万步兵和骑兵镇守恒安。达头可汗率领十万骑兵来侵犯,韩洪的军队被打得大败,赵仲卿从乐宁镇半路截击,斩杀和俘虏敌军一千多人。
皇帝派越公杨素从灵州出兵,行军总管韩僧寿从庆州出兵,太平公史万岁从燕州出兵,大将军武威人姚辩从河州出兵,去攻打都蓝可汗。军队还没出边塞,十二月乙未日,都蓝可汗就被部下杀了,达头可汗自立为步迦可汗,突厥国内大乱。长孙晟对皇帝说:“现在我们的军队已经到边境了,多次作战都立了功,敌人内部也离心离德,他们的首领被杀,趁这个机会招抚,敌人可能都会投降。请让启民可汗的部下分路去招降安抚。”皇帝听从了他的建议,果然投降的人很多。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如同一面多棱镜,折射出隋初政治生态的复杂肌理——既有权力博弈的冷酷,也有制度运行的微光,更藏着王朝兴衰的密码。
高颎之死:功臣困局与皇权逻辑的必然悲剧
高颎的命运是这段文字最刺眼的注脚。作为隋朝开国元勋,他曾是隋文帝最倚重的社稷之臣,却最终落得除名为民的结局。其悲剧的根源,藏在三重矛盾里:
一是功高震主与皇权独占性的冲突。高颎任寄隆重,每怀至公,却忘了帝王对绝对忠诚的偏执——哪怕他毫无私心,自比晋帝的流言(哪怕是儿子所言)也足以触碰隋文帝的底线。帝王需要能臣,但绝不能容忍可能威胁自己的能臣,这是专制皇权的铁律。
二是后宫、皇子干政对政治理性的侵蚀。独孤后因伐辽之争记恨高颎,汉王谅因军事主张被拒而构陷,两人的枕边风与泣诉,成了压垮高颎的关键稻草。这暴露了古代家天下的致命缺陷:朝堂决策往往被亲情、私怨裹挟,而非基于是非曲直。
三是辩护反遭罪的荒诞逻辑。贺若弼等大臣为高颎辩白,反而被隋文帝追责,自是朝臣无敢言者。这本质是专制者对的恐惧——任何为说话的行为,都可能被解读为,最终导致言路闭塞,只剩皇帝的独断。
高颎母亲那句富贵已极,但有一斫头耳,道尽了古代功臣的生存悖论:权力顶峰的荣耀与危险从来共生,而皇权的,永远是悬在功臣头顶的利剑。
隋文帝:明君与暴君的模糊边界
隋文帝在这段史料中展现出惊人的双面性。他曾信任高颎胜于儿子,却能在猜忌滋生后坦言如本无高颎;他一边用牛弘、高孝基整顿吏治,展现选贤任能的理性,一边又因流言轻易摧毁功臣,暴露专制帝王的暴戾。
这种矛盾的核心,是皇权不受约束的本质。当他觉得高颎身要君,自云第一时,愤怒的不是高颎的过错,而是臣子敢挑战帝王权威的姿态;当他说去年杀虞庆则,今兹斩王世积,如更诛颎,天下其谓我何时,犹豫的也不是法理正义,而是天下观感的算计。在皇权至上的逻辑里,不重要,帝王的感受与权威才是核心。
这种特质也体现在他对突厥的政策上:既用长孙晟的谋略分化突厥(扶持启民可汗、筑城设防),也用杨素等重兵威慑,展现出胡萝卜加大棒的务实;但韩洪兵败、赵仲卿邀击的细节,又暴露了边疆治理中武力依赖的风险。
制度微光与历史镜鉴
史料中并非全是灰暗。牛弘主持吏部时先德行而后文才,力排众议信任高孝基,使得隋之选举得人,于斯为最,这揭示了制度理性的价值——当选拔标准超越私见、回归公义时,就能迸发治理效能。
而对突厥的策略,更藏着古代边疆治理的智慧:长孙晟建议徙五原,以河为固,掘堑畜牧,既给归附部落安身之所,又用地理屏障保障安全;趁都蓝可汗被杀、突厥内乱时分道招慰,则体现了军事威慑+政治招抚的平衡。这种恩威并施、因势而为的思路,至今仍有借鉴意义。
说到底,这段史料最深刻的启示,在于展现了的脆弱性:一个王朝的兴衰,往往系于帝王的一念之差、权臣的命运起伏;而那些短暂闪光的制度理性(如牛弘选官)、治理智慧(如对突厥政策),若缺乏制度性保障,终究难以抵挡权力的任性。这或许正是历史留给现代社会的镜鉴——好的治理,从来需要超越个人意志的规则与制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