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明元年(公元587年,丁未年)
春天,一月戊寅日,陈朝大赦天下,更改年号。
癸巳日,隋文帝到太庙祭祀祖先。
乙未日,隋朝规定各州每年要举荐三人入朝为官。
二月丁巳日,隋文帝在东郊举行祭日仪式。
陈朝派兼散骑常侍王亨等人出使隋朝。
隋朝征调十万多成年男子去修长城,二十天后停工。夏天四月,在扬州开凿山阳渎来打通运输航道。
突厥沙钵略可汗派他儿子到隋朝进贡,顺便请求在恒州、代州之间打猎,隋文帝答应了,还派人赐给他们酒食。沙钵略可汗率领部落向隋朝使者拜了又拜,接受赏赐。
不久后沙钵略可汗去世,隋朝为此停止上朝三天,还派太常寺官员去吊唁祭祀。
当初,沙钵略可汗觉得他儿子雍虞闾性格懦弱,留下遗言让弟弟叶护处罗侯继位。雍虞闾派使者去迎接处罗侯,准备拥立他,处罗侯说:“咱们突厥从木杵可汗以来,常常是弟弟接替哥哥,庶子夺取嫡子之位,这违背了先祖的规矩,大家也不再相互敬畏。你应该继承王位,我不怕向你跪拜!”雍虞闾说:“叔叔和我父亲,就像同一棵树的根和主干。我就像枝叶,哪能让根本反过来顺从枝叶,让叔父屈居于晚辈之下呢!而且父亲的遗命,怎么能废除呢!希望叔叔别再犹豫啦!”双方派使者相互谦让了五六次,处罗侯最终还是继位了,这就是莫何可汗。莫何可汗封雍虞闾为叶护。还派使者向隋朝上表说明情况。
隋朝派车骑将军长孙晟持符节去册封莫何可汗,还赐给他鼓吹乐队和旗帜。莫何可汗勇猛又有谋略,他打着隋朝赐的旗帜、带着鼓向西攻打阿波可汗;阿波可汗的部众以为他得到了隋朝军队的帮助,很多人都望风投降归附。莫何可汗于是活捉了阿波可汗,然后上书隋朝,请示如何处置阿波可汗,是生是死由隋朝决定。
隋文帝让大臣们讨论这件事,乐安公元谐请求就在当地将阿波可汗斩首;武阳公李充请求把阿波可汗活着带回朝廷,公开处死以警示百姓。隋文帝问长孙晟:“你觉得怎么办好呢?”长孙晟回答说:“要是突厥背叛朝廷,当然得用刑罚来整治他们。但现在是他们兄弟之间自相残杀,阿波可汗的罪过并非针对我们国家。趁他陷入困境就把他杀了,恐怕不是招抚远方的好办法。不如让他们两个都存活。”左仆射高颎说:“骨肉相互残杀,这是对教化的破坏,应该留下阿波可汗并好好安置,以显示我们的宽大胸怀。”隋文帝听从了他们的建议。
甲戌日,隋朝派兼散骑常侍杨同等人到陈朝访问。
五月乙亥初一,发生日食。
秋天,七月己丑日,隋朝卫昭王杨爽去世。
八月,隋文帝征召后梁主入朝。后梁主率领二百多名大臣从江陵出发;庚申日,到达长安。
隋文帝因为后梁主离开属地,就派武乡公崔弘度带兵驻守江陵。崔弘度的军队到达都州时,后梁主的叔父太傅安平王萧岩、弟弟荆州刺史义兴王萧献等人害怕崔弘度袭击他们,乙丑日,派都官尚书沈君公到荆州刺史宜黄侯陈慧纪那里请求投降。九月庚寅日,陈慧纪带兵来到江陵城下。辛卯日,萧岩等人驱赶着江陵的文武官员、男女百姓共十万人投奔陈朝。
隋文帝得知此事后,废除了后梁国;派尚书左仆射高颎去安抚后梁的遗民;给后梁中宗、世宗各安排十户人家守护陵墓;封后梁主萧琮为上柱国,赐爵莒公。
甲午日,陈朝大赦天下。
冬天,十月,隋文帝前往同州;癸亥日,又去了蒲州。
十一月丙子日,陈朝任命萧岩为开府仪同三司、东扬州刺史,萧讠献为吴州刺史。
丁亥日,陈朝任命豫章王叔英兼任司徒。
甲午日,隋文帝前往冯翊,亲自祭祀旧社;戊戌日,返回长安。
这次出行,内史令李德林因为生病没有随行,隋文帝从同州下敕书把他召来,和他商议讨伐陈朝的计策。等返回长安时,隋文帝在马上举鞭指向南方说:“等平定陈朝的时候,用七种宝物来装饰您,让崤山以东的人都比不上您。”
当初,隋文帝接受禅让称帝以来,和陈朝的关系一直很友好,每次抓到陈朝的间谍,都会给他们衣服、马匹,以礼相待后送回去,可陈高宗还是不禁止边境的侵扰掠夺。所以太建末年,隋朝军队入侵;正好赶上陈高宗去世,隋文帝就下令班师回朝,还派使者前往陈朝吊唁,书信中署名并恭敬地写上“顿首”。陈后主的回信却越来越傲慢,信的结尾写道:“想必你那边一切都好,我这边天下太平。”隋文帝看了很不高兴,把信拿给大臣们看。上柱国杨素觉得君主受辱,臣子该死,两次下拜请罪。隋文帝向高颎询问攻打陈朝的策略,高颎回答说:“江北地区气候寒冷,庄稼收获时间比较晚;江南是水田,庄稼成熟得早。估计他们收获的时候,我们稍微征调些兵马,扬言要突袭,他们肯定会屯兵防守,这样就能耽误他们的农时。等他们聚集了兵力,我们就解散军队。像这样反复几次,他们就习以为常了;以后我们再集结军队,他们肯定不会相信。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我们就渡江作战,士兵的士气会倍增。还有,江南的土地比较薄,房屋大多用茅草、竹子搭建,储存的物资也都不放在地窖里。我们秘密派人趁着风势放火,等他们修好,再接着烧。不出几年,他们自然就财力耗尽了。”隋文帝采用了他的策略,陈朝开始陷入困境。
于是杨素、贺若弼以及光州刺史高劢、虢州刺史崔仲方等人纷纷献上平定江南的计策。崔仲方上书说:“现在只需在武昌以下,蕲州、和州、滁州、方州、吴州、海州等州,再部署精锐部队,秘密谋划;在益州、信州、襄州、荆州、基州、郢州等州,迅速建造战船,大造声势,准备水战装备。蜀江、汉江是长江的上游,是水路要冲,兵家必争之地。敌军虽然在流头、荆门、延洲、公安、巴陵、隐矶、夏首、蕲口、湓城等地部署了船只,但最终还是会在汉口、峡口聚集,进行大规模水战。如果敌军认为上游有隋朝军队,派精兵去支援,那么下游的各位将领就应该抓住机会迅速渡江;如果敌军拥兵自卫,上游的水军就击鼓前进。他们虽然倚仗九江、五湖的险要地势,但没有德行就无法稳固防守;空有三吴、百越的兵力,没有恩义也不能自立。”隋文帝任命崔仲方为基州刺史。
等到接受萧岩等人投降后,隋文帝更加愤怒,对高颎说:“我是百姓的父母,难道能因为一条像衣带那样窄的长江阻隔,就不去拯救他们吗!”于是下令大规模建造战船。有人请求保密,隋文帝说:“我要公开地替天行道进行讨伐,有什么好保密的!”还让人把造船削下的木屑扔到江里,说:“如果他们害怕了能改正,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杨素在永安建造大舰,名叫“五牙”。船上建了五层楼,高达一百多尺;船的左右前后设置了六根拍竿,都有五十尺高,可容纳八百名战士;稍小一点的叫“黄龙”,可容纳一百名士兵。其余的平乘、舴艋等战船,大小各有等级。
晋州刺史皇甫续即将赴任,他向隋文帝磕头说陈朝有三点必亡的原因。隋文帝问他详情,他说:“大国吞并小国,这是其一;以有道之师讨伐无道之国,这是其二;陈朝接纳叛臣萧岩,我们师出有名,这是其三。陛下如果下令出兵,我愿意尽一点微薄之力!”隋文帝慰劳了他,然后让他去上任。
当时江南出现了很多怪异的现象,临平湖的水草堵塞了很久,忽然自己开通了。陈后主很厌恶这种情况,就把自己卖给佛寺做奴隶,想以此来压制不祥。又在建康建造大皇寺,建起一座七层佛塔;还没完工,火从中间烧起来,把佛塔烧毁了。
吴兴人章华,喜欢学习,擅长写文章。朝廷大臣因为章华向来没有功劳和资历,竞相排挤诋毁他,只任命他为大市令。章华郁郁不得志,就上书直言劝谏,大致内容是:“以前高祖向南平定百越,向北诛杀叛逆;世祖向东平定吴会,向西打败王琳;高宗收复淮南,开拓疆土千里,三位先帝的功劳和勤勉已经到了极致。陛下即位到现在五年了,不思考先帝创业的艰难,不知道天命的可畏;沉迷于宠爱的人,被酒色迷惑;祭祀七庙却不亲自前往,册封三妃却要临朝盛典;把老臣和宿将弃置不用,让谄媚奸邪之人晋升朝廷。如今边境日益缩小,隋朝军队压境,陛下如果不改变做法,我恐怕会看到麋鹿又在姑苏台上游荡了!”陈后主大怒,当天就把章华斩首了。
【内核解读】
这段记载生动展现了南北朝末期(公元587年)隋陈对峙的关键节点,其中蕴含的政治博弈、战略布局与王朝兴衰逻辑,即便放在今天看,仍有深刻的历史启示。
隋朝:统一趋势下的“系统备战”
此时的隋朝已展现出明确的统一意志,其行动呈现出极强的“系统性”:
--内政筑基:“诸州岁贡士三人”强化人才选拔,将地方精英纳入中央体系,巩固集权;修长城(防北方)、开山阳渎(通水运),前者稳定侧翼,后者打通南征后勤线,基建与军事目标高度绑定。
--外交破局:对突厥采取“借力打力”策略——沙钵略可汗去世后,隋朝通过册封莫何可汗介入突厥继承事务,既避免北方威胁,又借莫何可汗之手削弱阿波势力,彻底解除南征的“后顾之忧”。这种“以夷制夷”的外交,为后世中原王朝处理边疆问题提供了范本。
--伐陈预热:高颎的“疲敌之策”(干扰农时、纵火焚储)堪称古代“心理战+经济战”的典范,通过长期消耗削弱陈朝国力;崔仲方的军事部署(上游造舰、下游布兵)则构建了“水陆夹击”的战略框架,杨素造“五牙”大舰更是直接为渡江作战做准备。
隋朝的每一步动作都指向“灭陈统一”,从内政到外交,从经济到军事,形成了环环相扣的闭环,展现出新兴王朝的战略定力。
陈朝:腐朽与短视加速崩塌
与隋朝的积极布局相比,陈朝的衰落几乎是“自毁式”的:
--政治昏聩:陈后主“溺于嬖宠,惑于酒色”,将老臣弃之不顾,重用谄佞,甚至处死直言进谏的章华。章华的谏言“三祖之功勤亦至矣”与“麋鹿复游于姑苏”(暗示亡国),精准点出陈朝的危机,但陈后主的反应却是“大怒斩之”——拒谏的背后,是整个统治集团的麻木与短视。
--战略失误:接纳萧岩等梁国叛臣,看似增加了“盟友”,实则给了隋朝“纳叛”的口实。隋主那句“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正是以“讨伐叛臣”为名,将灭陈包装成“替天行道”,占据了道德高地。陈朝在外交上的轻率,直接加速了战争的到来。
--民心涣散:陈朝的腐败不仅体现在上层,更反映在对民生的漠视。高颎的“焚储”之策能奏效,本质是陈朝的仓储体系脆弱(“江南土薄,舍多茅竹,储积非地窖”),而这种脆弱背后,是政府对民生基础的忽视——当一个王朝既不能保护百姓财产,又不能凝聚人心时,其崩塌只是时间问题。
历史逻辑:统一的必然性与“势”的博弈
这段历史最深刻的启示,在于展现了“统一趋势”与“王朝能力”的互动:
--隋朝的崛起并非偶然:从制度革新到战略规划,从外交运筹到军事准备,其每一步都在“攒势”——积累统一的实力与合法性。
--陈朝的灭亡则是“失势”的必然:当一个王朝失去了治理能力(内政腐败)、民心支持(拒谏杀贤)、战略判断(纳叛授人口实),即便有长江天险,也挡不住历史的洪流。
公元587年的种种事件,本质是“统一之势”对“分裂之局”的碾压。隋朝通过精准的战略布局,将自身打造成“天命所归”的统一力量;而陈朝的腐朽,则让这种统一的进程更加顺畅。两年后的公元589年,隋灭陈,结束近三百年的分裂,这段记载正是这一历史转折的“前奏”。
从现代视角看,一个政权的生命力,永远系于其治理效能、民心向背与战略远见——这或许是这段千年前的历史,留给我们最鲜活的镜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