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婳不理他。
不过郑成先也习惯了,女儿之前也不太搭理他。
他还是笑呵呵坐下了。
虞婳忽然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本小本子,在饭桌上开始写东西。
片刻,她撕下那页纸,递给旁边的佣人:“这些菜没味道,以后按我这张纸上的做。”
纸上都是一些川菜西班牙菜东欧菜,唯一共同点是味道都重,而且虞求兰和郑成先根本不吃。
他们家用的还是苏州本帮菜的厨师,派系完全不搭边。
佣人犹豫了一下:“这得问问厨师能不能做。”
“如果不能做就多请一个。”虞婳看向郑成先,眼神镇定淡然,“应该不难?”
郑成先隐隐感觉女儿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抽过那张纸看见上面的菜色后,还是说:
“那就再请一个,让管家物色一个新厨师吧。”
没一会儿,厨师急于表现,做了两个虞婳纸上的菜端上来,怕有人抢自己饭碗。
虞婳从未在家里吃到过自己喜欢吃的菜,她安安静静开始吃端上来那两个新菜。
原来不是那么难。
虽然不是厨师擅长的,但毕竟是专业的,味道中上。
虞婳在家里吃饭从来吃几口就走了,但这次能把一碗饭吃完。
郑成先看了她几眼,不过还是保持平时的缄默。
两父女基本不怎么说话。
虞求兰下来的时候,就看见桌子上七七八八摆了很多碟在家没见过的菜色。
而且厨房那边还在上。
菜红彤彤,遥遥看一眼也能看见一堆辣椒。
虞求兰从后面走过来,站在虞婳身后,虞婳都没发现她来了,虞求兰就凝眉盯着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菜,出声说:
“这是吃的什么东西。”
虞婳头都不抬:“吃的仙丹。”
虞求兰精心纹得栩栩的眉毛拧在一起,但到底没说话,坐下来开始吃饭。
只是虞婳那些菜她动都不动一下。
餐桌安静得可怕,没一个人说话,互相之间好像没有话题可以聊一样。
虞求兰终于说话:“什么时候生孩子。”
但虞求兰想半天好不容易找的话题,别人故意找茬都说不出这么难听的话。
虞婳面无表情:“你还是别说话了。”
虞求兰却像是有所坚持:“你不生,以后你这些东西谁继承,你别以为现在苦干就行了,无人为继,以后这些钱到了别人手里,再急你还能诈尸?”
“那你的钱给我了吗?”虞婳直接平静质问。
虞求兰不冷不热:“我死了就都是你的,遗嘱上只有你的名字,你不用急。”
按法律来说,郑成先这个配偶才是第一继承人,但郑成先听妻女说这个,也没有变脸。
这个没有任何继承权的男人只是窝窝囊囊地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不要吵架。”
就拿起放在一旁的钓鱼装备,比平时的虞婳还窝囊地上楼了。
但虞婳都不知道虞求兰遗嘱上只有自己,她愣了一秒。
又面上冷漠说:“我生不了,不要再说了,以后再说就翻脸。”
虞求兰却较真了,振振有词:
“怎么生不了?你都二十六了,周尔襟都三十一了,再年纪大点你就不好恢复,周尔襟都会不行了,现在不考虑往后只会后悔。”
虞婳像是真的烦了,忽然抬头骂了她一句:“我得过癌症,生你妈。”
她浅色眼眸直视,色泽泛凉。
虞婳从未说过脏话,这还是这么多年,虞求兰第一次听她说脏话。
虞求兰面色都略愕然。
得过癌症?
但说完,虞婳又拿起筷子,在碗底笃了一下弄齐平,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一如她平常反应。
只是这一次虞婳没有忍,想到什么直接骂出来了。
意味着虞婳可能之前每一次沉默,心里都在骂人。
只是不和她说而已。
虞求兰猛地停滞几秒,片刻后才开始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你管我什么时候的事。”虞婳却刀枪不入,“关你什么事,生生生,等我死在生产床上你就开心了。”
虞求兰一愣,语气却罕见软下来一点,注意着虞婳的面色,嘴上却还硬着:
“你死了谁会开心,一天到晚死死死,不吉利,不要再说了,你死了谁会好过。”
想叫虞婳摸木头避谶,她又已经握着木筷子。
虞求兰一时又无法和她再搭话,许久才问了一句:“什么癌?”
虞婳不理她。
虞求兰又试图从其他地方旁敲侧击,想知道她到底病得多严重:“是不是失去生育能力了?”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虞婳却误会她一定要自己生,抬眸看着虞求兰,质问道,“非要生个孩子干嘛?”
虞求兰本没有这个意思,但她这么问,却真的把这情况桩桩件件剖析给没想过这些事情的她听:
“我们家、周家旁支都是些豺狼虎豹,如果没有孩子,钱落到旁支手里就完了,一辈子给别人作嫁衣裳。”
“之前还觉得催我生孩子是周家的事,现在你在担心什么?”虞婳反唇相讥。
虞求兰:“生下来孩子要姓虞,当然关我的事。”
虞婳微微凝眸,没想过虞求兰会要求孩子姓虞。
“你别是想着跟周尔襟姓吧?”虞求兰却发现她有点意外,立刻和她强调一遍,
“生下来一定要姓虞,现在周尔襟都靠着你吃饭,不然找个会做生意的和你配合是多容易的事情,非要他?你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别去和别人姓。”
虞婳却戳破对面,冷笑一声:“周尔襟比我有钱的时候你也这么想?”
虞求兰却斩钉截铁:“当然,不是每个男的都像周尔襟这种不计成本也要和你在一起,他沉没成本大得兜不住,你就算要他和你姓,不然就离婚,他都得回去考虑叫虞周尔襟。”
香港很多人嫁人之后随夫姓,按习惯来说,其实虞婳是可能要改名周虞婳的,很多稍显奇怪的女性四字名字,都是因为随了夫姓。
虞婳知道不会,周尔襟有原则,她也有,所以都不会改名。
虞婳怒极反笑:“婚前你一直和人家要这个要那个,试来试去,就为了这结果?”
“不然呢。”虞求兰完全理所当然,“跟女方姓是什么不应该的事情吗,跟你姓,你的孩子路都平一点,人一听是你的孩子,都给几分面子,他这么喜欢你,就应该让孩子跟你姓。”
虞婳只是嘲讽:“不生,以后都不生,我生不了,你要就自己生一个。”
虞求兰听见她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癌症,会导致不能生育,如果是卵巢癌子宫癌…无论如何,虞婳都应该受了不少罪。
但她一句都不说。
意味着对她这个母亲根本不存在信任,更不想有任何交心。
虞求兰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不知道唯一的女儿有癌症的时候怎么熬过来的。
但虞婳回到在西贡的家时,却见周尔襟在打电话。
“好,我明白。”
“那就这样,再见。”
他挂掉电话。
虞婳放下包,随口问了一句:“你和谁打电话?”
周尔襟浅声说:“是你妈妈,说给我们二十万吨石油。”
虞婳略意外。
刚刚连五万吨都需要取消订单来给,二十万吨,无疑要取消更多订单。
这要得罪很多合作商,调走这么多石油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你和妈说了要石油?”周尔襟还笑着。
虞婳好似风轻云淡,一张冷白的脸没有太多表情:“没要这么多,可能听见我之前得过癌症,可怜我吧。”
周尔襟沉思片刻,带着未褪去的淡笑:“倒像是她不知道怎么办,我听她说话很慌,可能想哄哄你,但她本来就不会哄人,说话有点难听。”
虞婳却沉默一会儿,方有话说:“可是见面的时候,她好话不会好好说,刚刚还把我气个半死。”
周尔襟闻言,略带揶揄笑了下:
“按你妈妈的三观,好像给钱才是真正表达爱,可能她觉得钱是成年人付出大量时间精力和宝贵生活空间换来的,又是全部人都需要的,不给钱只甜言蜜语的都是王八蛋,所以给你钱哄哄你。”
虞婳默默走过来,一头扎进周尔襟宽阔的胸襟里:“那她太没用了,就只有她的臭钱。”
他笑:“有臭钱也不错。”
“今天怎么和她坦白了得过癌症?”周尔襟顺她的毛。
虞婳只感觉在他这里,内心的躁动全都平复下来了:
“她说叫我生孩子,我说不想生。”
“然后呢?”周尔襟温柔问。
虞婳忽然想起什么,试探说:“有件事我想问你,我妈说,如果我们有孩子,要和我姓。”
周尔襟没有贸然出声。
虞婳抬头,看见他不急不慢,但也不明确表意的样子,下颌线似山峰利落厉挺的线条,黑眸沉静难明。
虞婳是不确定他怎么想的。
很难说周尔襟会怎么想,她对此其实有些忐忑,因为这种事如果吵架,不会是小事,可能动摇根本。
走到今日其实不容易。
但这种思想如果是有分歧的,就是根深蒂固无法改变。
她轻声试探:“你是不太同意,是吗?”
周尔襟却垂眸轻笑,很平静说:“商人讲究利益最大化,跟谁姓有用就跟谁姓。”
“你的意思是……”虞婳还是不能确定他意思。
周尔襟却非常自然说:“以后你会是开创低空经济的虞院士,孩子姓虞,道路会更平坦,如果孩子继承我们的专长在航空界混,这个姓氏是镶金边的,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