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县城里没有火器,连像样的弓箭都寥寥无几,几位领军人物只能急中生智,组织民兵与青壮百姓,收集城中所有能搬动的砖头、瓦当、石块,堆在城墙缺口内侧。
待蛮兵爬到半坡,便齐声吆喝着将砖石狠狠砸下去。
“砸!往死里砸!别让他们爬上来!”
邵康手持柴刀站在缺口最前线,一边指挥一边亲自投掷石块,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被他奋力推下,砸中了一名领头蛮兵的肩膀,那人惨叫一声,滚下斜坡,砸倒了身后一片攀爬的同伴。
南洋蛮兵虽有悍勇之气,攻城方式却乏善可陈。
他们没有攻城锤,也没有精良的云梯,只是将粗壮的树干简单处理,做成临时木梯,架在城墙坍塌处,一队队士兵踩着木梯向上攀爬。
可这些简陋的木梯根本经不起折腾,要么被城上扔下的砖石砸断,要么被守军推倒,爬上来的蛮兵也大多被砖石砸伤,惨叫着掉落城下,摔得骨断筋折。
即便如此,蛮兵的攻势依旧给守城的民兵与青壮带来了巨大压力。
火炮轰击造成的城墙坍塌处,在蛮兵的不断冲击下,缺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蛮兵顺着斜坡冲到了城墙内侧边缘,与守军展开了近身搏斗。
民兵们手中只有棍棒、斧头,甚至是菜刀,与手持长矛的蛮兵对抗,伤亡逐渐增多。
情急之下,陈明遇让人赶紧搜集城中的桐油,架起大锅在城墙上烧热,待蛮兵再次密集攀爬时,便将滚烫的桐油顺着斜坡浇下去。
“滋啦——” 滚烫的桐油落在蛮兵身上,瞬间冒出白烟,伴随着凄厉到极致的惨叫,攀爬的蛮兵纷纷滚落,暂时遏制了他们的冲锋势头。
可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桐油总有耗尽的时候,蛮兵的攻势却未曾减弱,这场守城战,才刚刚开始。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将江阴城的断壁残垣染成一片悲壮的赤色。
南洋蛮兵的攻城呐喊终于停歇,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城头,守城的民兵与青壮们再也支撑不住,纷纷瘫倒在地。
从清晨天光微霁到日暮西山,十几个时辰里,他们未曾进食一口干粮,未曾饮过一滴清水,嗓子眼干得冒烟,腹中饥饿如焚,全凭着一股守护家园的孤勇硬撑着。
此刻攻势一停,那股强撑的劲头骤然消散,有人直接趴在砖石上,大口喘着粗气,有人则抱着手中的棍棒,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连身上的伤口疼痛都暂时忘却。
邵康、陈明遇、王公略、顾元泌与汪兴五位领军之人,并肩站在北门的残墙之上,望着城下蛮兵营地燃起的篝火,个个愁容满面,眉头拧成了疙瘩。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硝烟与血腥气,更添了几分沉重。
“这样下去,江阴城根本守不住。”
陈明遇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敌军有西洋火炮,若每日都如此轰击,不等他们攻上城头,城墙早晚要坍塌到无法补救的地步。”
他的话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江阴的城墙本就简陋,经不住这般雷霆火炮的反复轰击,今日东西两门已残破不堪,若明日敌军加大炮击力度,恐怕整座城防都会彻底崩溃。
另一边,季世美等士绅宿老们也未曾停歇。
他们组织城中略懂医术的郎中与妇人,在城南的空地上搭建起临时医棚,将受伤的军民一一抬过去救治。
没有足够的药材,便用烈酒消毒、用干净的布条包扎伤口,能做的只有这些最基础的处理。
经清点,今日一天,在炮击中丧生的百姓与民兵便有三百余人,伤者更是逾两千人,其中不少人因伤势过重,气息奄奄,能否熬过今夜尚未可知。
城中倒塌的民房也有六百余人,无数百姓无家可归,只能暂时聚集在城南未遭炮击的区域,靠着士绅们分发的少量干粮勉强果腹,夜色中,不时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万幸的是,此次敌军的炮击只集中在东、北两门,城西与城南并未遭到攻击,这两处成了城中百姓仅存的安身之所。
可没人敢保证,接下来的日子里,西、南两门不会被纳入炮击范围——蛮兵手中握着火炮,占据着绝对的火力优势,他们想轰击哪里,便可以轰击哪里,江阴城根本无从躲避。
更让众人忧心的是,若蛮兵改变策略,不再依靠舰载火炮,而是将火炮拆卸下来,用车辆运至城下,抵近江阴县城射击,那城防便会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江阴的城墙厚度不足一丈,高度不过两丈,根本抵挡不住近程火炮的轰击。”
顾元泌精通兵备,深知城墙的短板,“一旦敌军抵近开炮,用不了半个时辰,城门便会被轰得粉碎,到时候蛮兵蜂拥而入,我们便是插翅难飞。”
这番话让现场的气氛愈发凝重,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望着沉沉夜色,不知明日等待江阴的,将会是怎样的浩劫。
暮色沉沉中,陈明遇扶着残墙喘息,目光扫过城头疲惫的民兵与城下隐约的敌营,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念想——
若是前典史阎公应元在此,该多好。
阎应元是北直隶通州人,出身武举贡生,崇祯十四年赴江阴任典史。
此人不仅熟稔武事,更有一身肝胆,在任时便威名远扬。
当年海寇顾三麻子率数百艘战船进犯黄田港,气势汹汹,扬言要洗劫江阴,是阎应元亲率乡兵登城拒守。
敌军阵前叫骂,他立于城头,弯弓搭箭,连发三矢,每一箭都正中敌寇头目,应声而倒。
海寇见他如此神勇,心惊胆战,不敢再越雷池一步,连夜扬帆逃窜。
任内,他还平定了盐场盗贼的作乱,安抚了因饥荒而起的民乱,整顿吏治、护佑民生,桩桩件件皆办得妥帖周全。
江阴百姓感念他的恩德,特意在社学中为他画像,日日祭拜,铭记他的护城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