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丝线如活物般，沿着云栖的经脉疯狂游走，不再是细微的纹路，而是化作了奔腾的江河。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仿佛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在被碾碎重塑，但剧痛的尽头，却是更为磅礴浩瀚的力量，如初生的宇宙，在她体内轰然炸开。
她感觉自己即将被这股力量撑爆，意识在撕裂的边缘沉浮。
农典的震颤愈发猛烈，它不再是冰冷的器物，而像一颗温热的心脏，与云栖的脉搏同频共振。
那温暖的光芒并非源于典籍本身，而是从云栖握着它的掌心，由内而外地透射出来，仿佛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光源。
“稳住心神，接引它，而不是抵抗它！”沈砚的声音如一道清泉，精准地注入她混乱的意识。
他紧握着她的手腕，掌心温热而坚定。
一股纯粹而雄浑的灵力，带着他独有的沉静气息，毫不犹豫地渡入云栖体内。
这股外来的力量没有与那金色洪流冲撞，反而像一位技艺高超的引导者，耐心梳理着狂暴的能量，将其引入正轨，归于丹田。
云栖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那濒临崩溃的感觉终于得到了遏制。
另一侧的战局却已白热化。
夜无尘双目赤红，眼睁睁看着自己谋划的一切走向失控，那是一种比死亡更让他恐惧的未知。
“不！绝不能让她成功！”他嘶吼着，双手飞速结印，指尖溢出丝丝缕缕的黑血，在空中汇聚成一个诡异而邪恶的符文。
这是以自身精血为引的禁术，一旦施展，必遭反噬，但他已经顾不得了。
然而，符文尚未成型，一道青色的风刃和一道厚重的土墙便已一左一右呼啸而至。
叶护法身形飘忽，攻势凌厉，招招都指向夜无尘的破绽，逼得他不得不分神应对。
沈砚更是心分二用，一边维持着对云栖的灵力输送，一边分化出一道坚不可摧的灵力屏障，如山岳般横亘在夜无尘面前。
那屏障看似无形，却坚实无比，将禁术的邪气死死挡在外面。
金使者依旧站在原处，仿佛超然于这场争斗之外。
他的目光穿过激战的双方，落在被金光笼罩的云栖身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欣慰与期待。
“时候到了……数千年的等待，终将在此刻揭晓答案。”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被激荡的灵力所吞没。
就在这时，云栖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眼白与瞳孔的界限已经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流动的灿金，仿佛蕴藏着初生的太阳。
她整个人都沐浴在柔和而神圣的光辉之中，与手中的农典气息相连，再无分彼此。
她不再是她，却又前所未有地成为了真正的自己。
她朱唇轻启，一段古老而玄奥的音节从喉间流淌而出。
那并非世间任何一种语言，却能让听者瞬间明悟其意——《共生诀》。
音节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所有的打斗声与咆哮声。
随着第一个音符的响起，整座死寂的祭坛仿佛被唤醒的巨兽，开始剧烈地颤动。
脚下的石板裂开缝隙，但从中涌出的不是深渊的黑暗，而是与云栖身上如出一辙的金色光芒。
光芒汇聚成溪流，沿着祭坛上古老的刻痕流淌，将这个原本象征着堕落与轮回的漆黑空间，一寸寸染成神圣的金色。
那座高耸入顶的轮回碑，在金光的照耀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碑身上镌刻的无数扭曲、邪恶的堕仙文字，像是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开始逐个闪烁，光芒忽明忽暗，最终“滋”的一声，彻底熄灭，化为一片虚无。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堕仙文字的熄灭速度越来越快，轮回碑上那股阴冷邪恶的气息也随之飞速消散。
“我的碑！我的力量！”夜无尘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
轮回碑上的每一个字都与他的修为和根基相连，那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是他掌控此地的凭证。
如今，这根基正在被人生生拔除！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理智被怒火与恐惧彻底吞噬，周身黑气冲天而起，精血不要钱似的喷涌而出，将他整个人染成了一个血人。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将毕生修为凝聚于一点，狂暴的力量甚至让周遭的空间都开始扭曲崩裂。
他死死地盯着那道看似薄弱却无法逾越的屏障，以及屏障后那个正在重塑一切的金色身影，喉咙深处酝酿着最后的、赌上一切的咆哮。
云栖望着手中的《农典》，嘴角刚刚浮现的那一抹微笑，尚未完全绽放，便凝固在了唇边。
那并非真正的晨曦。
幽渊之内，没有日月，那道穿透层层魔气的光，是她与沈砚神力交辉的余韵，是轮回碑崩碎后，积蓄了千年的耕道之力最后的释放。
这光芒，温暖而祥和，却如昙花一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不对。”
一声低沉的、几乎被空间崩塌的轰鸣声淹没的呢喃，来自沈砚。
他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拧得更紧，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轮回碑破碎后留下的巨大空洞。
握着锄柄的手，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云栖的心猛地一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那空洞的中心，并未如预想中那样随着空间的塌陷而弥合，反而像一个拥有生命的黑洞，正疯狂地拉扯、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碎石、残存的魔气，甚至是他们脚下仅存的立足之地。
“怎么回事？”叶护法惊骇出声，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仙力正在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吸力拉扯，仿佛要离体而出。
金使者脸色剧变，他那始终从容淡漠的金色面具下，第一次流露出惊惶之色。
“轮回碑……它不仅仅是轮回的枢纽，更是镇压整个幽渊的……最后的基石！夜无尘将自身与碑融为一体，他既是囚徒，也是锁眼。如今碑碎，锁开……我们打开的，是幽渊真正的入口！”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惊雷在云栖脑中炸响。
她脸上的微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苍白。
她低头看着手中温润的《农典》，这件带来胜利与希望的神器，此刻却重如万钧。
“我……我亲手……打开了地狱的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以为自己终结了轮回，却没想到，是掀开了一层更深、更恐怖的黑暗。
所谓的和平，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短暂到令人窒息的平静。
“轰隆隆——！”
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已经不能称之为塌陷，而是在被那黑洞……吞噬。
一道道漆黑的、如同狰狞伤疤的空间裂缝，从那洞口边缘蔓延开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仿佛整个独立空间都成了一件即将被捏碎的琉璃。
“走！”金使者爆喝一声，双手疾速结印，金色的神力不要命地涌出，在他身前汇聚成一个扭曲而不稳的传送光阵。
“幽渊的本源之力正在暴动，空间法则已经混乱，我维持不了多久！”
那光阵边缘，正被周围的黑暗不断蚕食，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云栖！”沈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捏碎。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不是你的错。该斩断的，就必须斩断，无论后果如何。现在，活下去！”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云栖推向传送阵，自己却反身向前一步，与叶护法并肩而立，挡在了那恐怖的吸力之前。
沈砚将那柄饱经风霜的锄头重重往地上一顿，浑厚的土系神力激荡而出，一道由神力构筑的金色壁垒拔地而起，暂时延缓了那黑洞的吞噬。
“快！”叶护法须发皆张，全力催动仙元，协助沈砚稳固壁垒，但壁垒之上，裂纹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
云栖被推至传送阵边缘，半个身子已经踏入了那片金光。
她回头，看到的是沈砚挺拔如山的背影，是叶护法拼尽全力的决然，是金使者咬牙支撑的颤抖，更是他们身后，那片仿佛能吞噬三界万物的、无尽的、纯粹的虚无。
那不是黑暗，而是“无”的本身。
夜无尘的消散，并非结束。
他只是被这扇他守护了千年的门，重新迎回了它该去的地方。
而他们，这些“胜利者”，此刻正被这扇洞开的大门，逼向狼狈的逃亡。
“传送阵要崩溃了！都进来！”金使者嘶吼道，嘴角已渗出金色的血液。
就在沈砚和叶护法准备抽身后退的刹那，那黑洞的吸力陡然增强了十倍！
金色壁垒瞬间化为齑粉。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拉扯力，作用在每一个人身上。
金光瞬间将他们吞没，那感觉并非传送的轻盈，而更像是被从一头狂怒的巨兽口中，奋力拽出的撕裂之痛。
在意识被空间乱流搅得粉碎的前一刻，云栖只来得及看到，那片深渊的漆黑，彻底淹没了他们最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