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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河东,风沙依旧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粝和寒意,刮过连绵起伏的黄土塬,卷起漫天黄尘。这干燥的风,像一把无形的锉刀,摩擦着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也把人的心绪磨砺得更加紧绷锐利。

晋阳城西,一处背靠矮山的巨大营盘,正是晋王李存勖新设的行辕所在。营盘壁垒森严,晋军特有的黑甲在辕门处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持戈肃立的军士如同泥塑木雕,只有眼珠间或转动,警惕地扫视着营外那片被风沙搅动的昏黄世界。

就在这片昏黄的风幕边缘,一彪人马由远及近,踏着滚滚烟尘而来。人数约莫三千,阵型严整,旗帜却是五花八门。有绘着狰狞毒蛇的三角旗,有绣着诡异蜘蛛的方幡,有蟾蜍、蝎子、蜈蚣等五毒图案的认旗在风中猎猎招展,透着一股与正统官军截然不同的草莽凶戾之气。队伍中央簇拥着一面玄色大纛,上绣一个斗大的“顾”字,铁画银钩,在一片驳杂中显得格外沉凝。纛旗下,一匹通体赤红如火的雄健战马格外醒目,马背上端坐一人,正是顾远。他身披一件看似寻常的靛青色箭袖武袍,外面罩着件半旧的玄色大氅,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浑圆的下颌和一双沉静得如同幽潭的眼睛。

他身后,紧跟着数骑。北斗七子中的王畅、姬炀、李襄,左耀,李鹤,五人,神色沉稳,目光如电。毒蛇九子除去赫红,其余八人皆在,眼神阴鸷,腰间的奇形兵刃随着马匹起伏微微晃动,如同蛰伏的毒蛇。五毒教各帮派头目以及顾远自己的三十赤磷卫精锐,则如同众星拱月般散布在核心之外。这三千人,便是顾远此次晋阳之行的全部倚仗精锐。石洲老巢,连同那八千人,连同新婚燕尔、奉命留守的黄逍遥、邹野、赫红、史迦,连同他托付给晁豪照看的乔清洛……都已被他暂时抛在了身后那片风沙弥漫的来路上。此行只许成功,不容有失。

队伍在离晋军辕门尚有百步之遥处缓缓停下,激起一片更大的烟尘。顾远抬手,轻轻压了压风帽,视线穿透飘散的黄沙,落在辕门内那杆高高飘扬的、代表着晋王李存勖无上权威的玄底金边大纛之上。旗帜在风中绷得笔直,猎猎作响,仿佛一头随时会扑下的猛兽。

辕门内,黑甲卫士阵列无声地分开一条通道,一名身着明光铠、头盔上插着鲜艳红缨的晋军校尉大步流星迎了出来,在顾远马前十步站定,声如洪钟:“来者可是契丹顾特勤?晋王殿下有令,辕门之内,除特勤亲随侍卫十人,余者皆于营外指定区域扎营,不得擅动刀兵!”

声音在空旷的风沙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军令威严。

顾远身后,五毒教中一个精瘦汉子眼中凶光一闪,手已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缠着的软鞭之上。北斗七子中的王畅也微微皱眉,目光锐利地扫过辕门两侧那些如林的长戟。

顾远却只是轻轻一抖缰绳,赤红战马向前踱了两步。他并未下马,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顾某在此,有劳将军引路。一切,依晋王规矩。”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抬手随意向后一挥,身后那三千混杂着凶悍草莽与精锐卫兵的队伍,竟无一人喧哗质疑,如同退潮般,沉默而迅捷地开始向辕门一侧指定的空地移动,显出极高的令行禁止。

那晋军校尉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随即侧身肃手:“特勤,请!”

顾远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解下大氅,随手抛给身后的赤磷卫头领。靛青色的武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李鹤、王畅等北斗五子,毒蛇九子中的金银黑三人,以及赤磷卫两名最剽悍的统领,共十人,紧随其后。十一道身影,迎着晋军阵列中投来的无数道审视、警惕、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坦然步入了那座壁垒森严的晋王大营。风沙被隔绝在辕门之外,营内只剩下旗帜在风中抖动发出的沉闷声响,以及无数甲片随着呼吸微微摩擦的细碎金属声,汇聚成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

晋王中军大帐,阔大得如同殿宇。帐顶高耸,数根粗大的原木支柱撑起巨大的穹顶,上面蒙着厚实的深色牛皮,隔绝了外界的风沙与大部分天光,使得帐内光线略显幽暗,更添几分肃杀威严之气。帐内地面铺着整张的熊罴皮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东西两侧,数十名晋军将校顶盔掼甲,按剑肃立,如同两排沉默的钢铁雕像,目光如实质般钉在踏入帐中的顾远一行人身上。

大帐深处,数级铺着虎皮的木阶之上,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案后,端坐着晋王李存勖。他年岁比顾远略大,不过二十出头,面容英挺,鼻梁高直,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此刻正微微眯起,打量着一步步走来的顾远。他并未着正式的王袍,只穿了一身玄色金线滚边的箭袖常服,腰间束着玉带,佩着一柄古朴长剑,姿态看似随意地倚靠在铺着白虎皮的宽大王座中,但那股久居人上、执掌生杀大权的无形威压,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大帐。

顾远在阶下丈许之地站定,不卑不亢,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武人礼:“契丹左谷蠡王特勤顾远,奉我契丹汗国之命,参见晋王殿下。”他的声音清朗沉稳,在寂静的大帐中清晰地回荡开来。他特意点出“左谷蠡王”这个刚得不久、外界尚不知晓的封号,既是为了表明身份,也是一种无形的试探。

“左谷蠡王?”李存勖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嘴角却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孤倒是听闻过顾特勤的大名,却不知特勤何时荣升王爵了?耶律阿保机大汗倒是舍得。”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撑在案几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顾远平静的表象,直刺其内心深处。“不知特勤此来晋阳,是不是只为联盟呢?契丹与我河东,似乎……并无多少旧谊可叙吧?”话语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疏离。

顾远仿佛没听出那话语中的机锋,神色依旧平静如古井:“殿下。远些许虚名,不足挂齿。顾某此来,非为契丹汗国,乃为一点点私谊,亦为……一桩交易。”他目光坦然迎上李存勖审视的眼神,“顾某出身微末,辗转流离,幸得石洲乔太公不弃,招为婿。如今太公已故,顾某不才,承其基业,不过一隅之地,乱世飘萍,所求者,无非为家人谋一安身立命之所。”

“哦?私谊?交易?”李存勖身体向后靠回王座,手指停止了敲击,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眼神却愈发锐利,“石洲……孤倒是知晓。乔太公在时,也算一方豪强。顾特勤如今坐拥石洲,手下精兵强将,更有五毒教这等奇人异士效力,何必来寻我这远在河东的晋王庇护?莫非……是契丹大汗的意思?”最后一句,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加重了语气。

“殿下明鉴。”顾远的声音依旧平稳,“契丹是契丹,顾某是顾某。石洲盐铁之利,天下皆知。昔日乔太公在时,每年敬献晋地十五之数,以表睦邻之心。”他微微一顿,目光直视李存勖,“如今顾某执掌石洲,愿将此数提至二成,十年为期。十年之内,石洲所产盐铁钱粮,皆按此例,源源奉于晋王殿下。”

此言一出,大帐内那些如雕像般的将校中,顿时响起一片极其轻微的倒吸冷气声和衣甲摩擦声。石洲盐铁之富,二成之利!这绝非小数目,足以支撑一支庞大军队的辎重。这诱惑,大得令人心惊。

李存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骤然变得深邃无比,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放在王座扶手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白。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深深地、探究地凝视着顾远,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十年?”李存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十年盐铁,二成之利……顾特勤,好大的手笔!你以如此重利,所求者,当真只是‘庇护’二字?”他身体再次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钩子,“石洲孤悬塞上,强邻环伺。契丹、卢龙、甚至南方的吐谷浑残部,皆虎视眈眈。孤若应下,便是要替你顾远,挡下这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你……凭什么让孤相信,你不是在为契丹火中取栗?又凭什么让孤相信,十年之后,你会如约奉还石洲?而不是……拥兵自重,反噬其主?”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敲打在凝滞的空气里。大帐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那些肃立的晋军将校,手已悄然按在了剑柄之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顾远身后,几人眼中凶光闪烁,气息变得危险起来。北斗七子则气息内敛,但眼神同样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面对李存勖赤裸裸的质问和帐内骤然升腾的杀机,顾远却反而轻轻笑了。那笑容很浅,带着一丝苦涩,一丝坦然,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决心。

“殿下疑我,理所应当。”顾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乱世之中,信义薄如纸,承诺轻如烟。顾远亦不敢奢求殿下轻信。”他抬起手,指向帐外风沙弥漫的天空,“凭的,是顾某今日带来的这三千兄弟的性命!凭的是石洲城内,顾某尚未出世的孩儿!凭的是顾某身陷囹圄、生死未卜的双亲!”他目光灼灼,直视李存勖,“顾某所求,非是晋王替我开疆拓土,只求殿下在石洲危难之时,能念在这十年盐铁供奉的份上,伸以援手,予我妻儿一处容身避祸的‘净土’!十年之后,石洲必奉还。若有违此誓,顾远及子孙后代,天地共诛,神人共戮!”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力量。尤其是提到“尚未满月的孩儿”和“身陷囹圄的双亲”时,那份发自肺腑的沉重与孤注一掷的坦诚,让大帐内那无形的杀机都为之一滞。连那些按剑的将校,紧绷的手指也似乎松动了一丝。

李存勖脸上的锐利审视之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沉默着,手指再次无意识地在王座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在顾远那张年轻却写满风霜与坚毅的脸上逡巡。这承诺太重,重得让人无法轻易拒绝;这代价太大,大得又让人难以置信。他脑海中飞快掠过周德威对顾远近乎夸张的赞誉——“顾公子非常人,智勇兼备,隐忍果决,重情重义”,以及范文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在提及顾远时那罕见的、欲言又止的沉默。

“好一个‘净土’!好一个‘盐铁换十年’!”良久,李存勖忽然抚掌大笑起来,打破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站起身,走下台阶,来到顾远面前,那股逼人的威压稍稍收敛,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只是这笑容深处,依旧藏着深沉的审度。“顾特勤快人快语,孤甚是欣赏!如此重诺,孤若再推三阻四,倒显得小气了!”

他大手一挥,声如洪钟:“设宴!孤要好好款待顾特勤,共商你我两家这‘十年之约’!”

沉重的气氛似乎被这笑声驱散了几分。侍立一旁的晋军文吏和亲卫立刻忙碌起来,沉重的案几被迅速抬入大帐中央,精美的酒器、冒着热气的烤羊、各色珍馐如同流水般呈上。悠扬的丝竹之声不知从何处响起,试图冲淡帐中残余的肃杀。

然而,当李存勖引着顾远走向主宾席位,两人并肩而行时,这位年轻的晋王脸上笑容依旧,口中却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细微声音,低低笑道:“顾特勤手下能人异士众多,想必武艺也定是超凡。今日盛宴,岂能无乐?孤帐下倒也有几个粗通拳脚的莽夫,正好请特勤指教一二,权当助兴,也让孤开开眼界,如何?”

顾远脚步未停,面上同样带着无可挑剔的浅笑,仿佛在欣然接受主人的盛情:“殿下有命,顾某敢不从?只是手下人微末技艺,恐污了殿下法眼,待会儿若有失手,还望殿下海涵。”他微微侧首,目光飞快地扫过李存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试探与挑衅。

酒过三巡,帐中气氛看似热烈融洽,觥筹交错,丝竹盈耳。但那份刻意营造的热闹之下,无形的暗流始终在涌动。晋军将校的目光,依旧时不时扫过顾远及其身后那些气息迥异的随从。顾远手下的毒蛇九子、北斗七子等人,也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沉默地啜饮着杯中酒。

终于,李存勖放下手中的金杯,清脆的碰撞声在一片喧闹中显得格外突兀。他脸上带着酒意熏染的红晕,眼中却是一片清明,甚至带着一丝灼热的兴奋,朗声笑道:“酒酣耳热,正该活动筋骨!来人!把孤的演武场清出来!让顾特勤和孤帐下的儿郎们,都亮亮本事,给这宴席添把火!”

“喏!”帐下亲卫轰然应诺,声震屋瓦。

巨大的牛皮帐篷被迅速卷起一部分,露出外面一片用黄土夯实、方圆数十丈的宽阔平地。四周早已燃起熊熊的火把,将场地照得亮如白昼。寒风裹挟着沙尘吹入,与帐内的酒气和暖意碰撞,激起一种奇异的、令人血脉贲张的躁动。

晋军阵列中,三道身影越众而出,大步踏入明亮的火光之下。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魁梧,如同半截铁塔,正是穆那拉登,他裸露着古铜色的粗壮手臂,目光如炬,带着草原勇士的彪悍。眼神锐利如鹰。只有一个手臂的阳八子则气息阴沉,步伐带着一种诡异的滑腻感。最后面的唐榕拉泽相对高壮,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狞笑。这三人一出场,一股混合着血腥与煞气的强大压迫感便扑面而来,让场边观战的晋军士兵发出兴奋的低吼。(其实他们本是李克用手下五大高手,阿史那廷被毒蛇九子杀,阴九幽死在石洲,阳八子曾经在云州被顾远打掉一臂,前文提过。)

顾远身后,一个穿着花花绿绿袍子、身形高瘦的小伙子站了起来,正是毒蛇九子绿先生彭汤。他咧开嘴,对顾远拱拱手:“主上,在下先去会会晋王麾下的英雄,松松筋骨。”

彭汤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飘入场中,身法诡异,带起一阵腥风。他声音尖利:“绿先生彭汤,哪位英雄赐教?”

晋军阵中,一个身材高大、手持环首刀的汉子怒吼一声,大步冲出:“晋王帐下先锋营张猛来会你!”刀光如匹练,带着破风声直劈彭汤头颅。

彭汤怪笑一声,身形如蛇般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细细的手指如闪电般探出,直点张猛肋下。张猛只觉肋下一麻,半边身子瞬间酸软无力,手中大刀当啷一声脱手落地。彭汤顺势一掌拍在他胸口,张猛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承让!”彭汤得意地捻着稀疏的小胡须。

“好个老毒物!”晋军阵中一声怒喝,一个身形瘦小、手持分水峨眉刺的汉子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从侧面疾扑而至,手中短刺直取彭汤后心!此人速度极快,身法飘忽,显然也是江湖路数,且深谙偷袭之道。

彭汤仓促回身,勉强格开一刺,却被对方另一支短刺在肩头划开一道血口,踉跄后退。那瘦小汉子得势不饶人,峨眉刺化作点点寒星,招招不离彭汤要害。

“毒蛇九子白先生会会你!”顾远身后,一个穿着白麻衣、面容阴冷的稍胖年轻人低喝一声,身影如一道白烟般射入场中,正是白先生云哲。他双掌翻飞,掌风带着一股阴寒的腥气,瞬间替彭汤接下大部分攻势,将那偷袭的瘦小汉子逼退数步。

云哲的加入稳住了局面,他与那瘦小汉子斗在一处,掌风刺影交错,那瘦小汉子不久便被打下台去。彭汤捂着肩头伤口退下,脸色难看。

就在这时,晋军阵中那个断了一条手臂、一直沉默阴鸷的阳八子,眼中凶光暴涨!他仅存的右臂猛地一甩,一道乌光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射向刚刚逼退对手、气息尚未调匀的云哲后颈!那是一支喂了剧毒的袖箭!

“卑鄙!”顾远身后,一声如闷雷般的怒喝炸响!一道黑影如同出闸的猛虎,带着狂暴的气势轰然撞入场中!正是毒蛇九子黑先生祝雍!他的手后发先至,竟直接抓向那支激射的毒箭!

“噗!”毒箭被他一把攥在手心,乌黑的血液瞬间从他指缝渗出。祝雍恍若未觉,暴怒的目光死死盯住偷袭的阳八子,另一只手如同黑铁铸就,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兜头盖脸便向阳八子拍去!这一掌含怒而发,气势刚猛绝伦!

阳八子独臂难支,脸色剧变,仓促间举臂格挡。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阳八子仅存的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变形,惨叫着口喷鲜血,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数丈之外,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哼!废物!”祝雍将手中捏扁的毒箭随手扔在地上,手上伤口流出的黑血滴在黄土上,发出滋滋的轻响。他看也不看地上生死不知的阳八子,目光挑衅地扫过晋军阵前剩下的穆那拉登等人。

晋军阵中一片哗然!阳八子断臂后又沉迷美色,虽现在已经是五大高手中垫底,但被人一掌废掉,还是以如此霸道的方式,实在骇人!

“好狠的手段!”一直抱着膀子看戏的唐榕拉泽眼中闪过嗜血的兴奋,他舔了舔嘴唇,猛地拔出腰间两把弧度极大的弯刀,刀身在火把下反射出森冷的光泽。“爷爷唐榕拉泽来会会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他狂吼一声,双刀舞动如轮,卷起一片雪亮的光幕,如同狂暴的旋风般向祝雍席卷而去!刀法大开大阖,带着塞外特有的凶悍狂野,气势惊人!

祝雍怒吼一声,毫不畏惧地迎上,一双铁掌硬撼刀锋,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

然而唐榕拉泽的刀势实在太猛太快,双刀如同狂风暴雨,每一刀都势大力沉,更带着一股奇特的旋转切割之力。祝雍一双肉掌虽硬如精铁,但面对这连绵不绝的疯狂劈斩,也渐渐感到气血翻腾,掌心传来阵阵剧痛,被逼得连连后退。

白先生云哲见状,厉啸一声,身形如鬼魅般切入战团,惨白的双掌带着阴寒腥风,拍向唐榕拉泽肋下要害!试图围魏救赵。

“来得好!”唐榕拉泽狂笑一声,竟不闪不避,左手弯刀依旧狂攻祝雍,逼得他无法喘息,右手弯刀却诡异地一旋,刀光如匹练般反削云哲手腕!角度刁钻狠辣至极!

云哲大惊,急忙撤掌变招。但唐榕拉泽刀势连绵不绝,双刀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巨蟒绞杀,时而如饿狼扑击,竟将祝雍和云哲两人死死压制在刀光之中!祝雍怒吼连连,却冲不破那雪亮的刀网;云哲身形飘忽,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刀锋,阴寒的掌风却无法突破对方狂暴的防御。

不过十数招,祝雍一个躲闪不及,肩头被刀锋掠过,带起一溜血花!云哲也被凌厉的刀风逼得气息散乱。

“退下!”一个冷冽的女声响起。一道银光如月华泻地,骤然切入狂暴的刀光之中!是毒蛇九子银先生银兰!她手中两柄奇异的银钩,如同毒蝎的双螯,钩法刁钻狠毒,专寻关节要害。

黑白先生受伤退下,银兰开始和唐榕拉泽比拼身法!

唐榕拉泽先被黑白二先生消耗,此刻又被快他速度的银兰身法纠缠,压力陡增!但他凶性大发,双刀舞动得更加疯狂,刀光暴涨,竟将银兰再次逼退!银兰的银钩在他左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却恍若未觉,反手一刀差点削掉银兰的头巾!

“北斗七子老六,李鹤领教!”

银兰听到李鹤的话后及时退下,因为她真的没十足把握拿下对方,与其留在场上,不如趁打平见好就收。

一声清越的长啸,北斗七子的老六李鹤终于动了!他身形挺拔如剑,一步踏入场中,手中长剑并未出鞘,剑鞘一点,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地点在唐榕拉泽双刀力量转换的瞬间节点上!

“铛!”

一声沉闷的震响!唐榕拉泽只觉一股凝练如针的劲力透过刀身传来,震得他手腕发麻,狂猛的刀势骤然一滞!就这瞬间的迟滞,李鹤的剑鞘以刁钻角度攻到!

唐榕拉泽终于色变!他双刀急舞护住周身要害,叮叮当当一阵密集爆响,火星乱溅!他硬生生架开了李鹤的攻击,却又被对方一记掌风拍在胸口!

“噗!”唐榕拉泽狂喷一口鲜血,壮硕的身体如同被巨锤砸中,噔噔噔连退七八步,双刀杵地才勉强稳住身形,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胸口剧痛难当,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他抬头看向李鹤,眼中充满了惊骇与怨毒。

李鹤持剑而立,剑未出鞘,神色平静:“承让。”

然而,李鹤这惊艳一剑,似乎也彻底激怒了晋王府真正的高手。

“轮番消耗,算什么本事?让某家兄弟来领教!”两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几乎不分先后地从晋军阵中飘出!两人身材相仿,皆着紧身黑衣,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的诡异黑色面具,行动间无声无息,如同两道贴地滑行的阴影。正是李存勖秘密招揽的奇人——“鬼影双煞”!两人手中各持一柄细长、略带弧度的漆黑短刃,刃身黯淡无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两人一左一右,也不说话,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两道阴冷的刀风已分别袭向李鹤的咽喉和后心!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李鹤瞳孔骤缩,长剑瞬间出鞘,剑光如寒星乍现,叮叮两声脆响,险之又险地格开致命双刃!但鬼影双煞一击不中,身形如同没有重量的烟雾般散开,瞬间又从另外两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攻至!刀光如附骨之蛆,阴毒狠辣,专攻要害死穴!

李鹤剑法展开,他的的沉稳厚重内力发挥到极致,剑光化作一片护身光幕。然而鬼影双煞配合默契得如同一个人,身法更是诡异莫测,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两道黑影绕着李鹤飞速旋转,漆黑刀光如同毒蛇吐信,不断寻找着光幕的缝隙。

嗤啦!李鹤的袖口被划开一道口子!紧接着肩头衣衫也被割裂!虽然未伤及皮肉,但险象环生!他额头已见汗珠,显然应付得极为吃力。

“李头领!”蓝童和谢胥这对难兄难弟对视一眼,同时跃入场中!两人一个使一对奇门短叉,一个用淬毒铁扇,身法展开,一个灵动如穿花蝴蝶,一个滑溜如泥鳅,瞬间切入战团!

蓝童短叉蓝光闪烁,如同毒蜂蛰刺,专攻鬼影双煞下盘;谢胥铁扇开合,扇骨中暗藏的细针无声激射,扇面挥舞间更带起一股股令人头晕目眩的腥甜香风!两人一入战局,那诡异刁钻、不按常理出牌的配合,竟让鬼影双煞那神出鬼没的合击之术也受到了干扰!

四人战作一团,黑影、蓝影、灰影交错,刀光、叉影、扇风翻飞,夹杂着暗器破空和毒雾弥漫,看得人眼花缭乱,凶险万分!

“结阵!”鬼影双煞中一人突然厉喝一声!

两人身形骤然分开,不再纠缠近战,反而绕着蓝童谢胥急速游走起来。同时,又有三道同样黑衣鬼面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加入战团!五人瞬间占据五个方位,步法奇诡,踏着某种玄奥的轨迹,手中漆黑短刃划出诡异的弧线!

五环阵!

五道身影如同五道旋转的黑色旋风,将蓝童谢胥死死围在中心!刀光不再是单点攻击,而是形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黑色刀网!五人的气息仿佛连为一体,攻势如同潮水般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阵中更弥漫开一股阴冷粘滞的气场,极大地迟滞了蓝童谢胥那赖以生存的灵活身法!

嗤!嗤!嗤!

蓝童的蓝色武袍瞬间被割裂数道口子,手臂上出现一道血痕!谢胥的铁扇也被毒刃划开几道深痕,险象环生!两人引以为傲的配合在对方精妙的阵法合击面前,左支右绌,败象已露!

“北斗列阵!”

一声沉稳的断喝!王畅、姬炀、李襄,邹野四人如同四道流光,瞬间射入场中!他们虽少了邹野和黄逍遥,李鹤也受了伤未能加入,但四人默契天成,脚踏天罡,手中兵刃挥动,瞬间布下简化却威力不减的“北斗四星阵”!四道凌厉的剑气、刀光、掌风,斧影,如同四颗坠落的星辰,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轰击在旋转的五环阵外围!

轰!

劲气猛烈碰撞!五环阵那流畅的旋转被这刚猛无俦的四星合击硬生生打断!五名鬼面人气息一滞,阵势瞬间出现破绽!

王畅四人得势不饶人,阵势再变,如同一个旋转的三方利刃,中间王畅为中枢,旁边三人成为稳定的三角形,再次狠狠切入!北斗阵法的精妙与合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每一次攻击都集四人之力于一点,每一次防御又互为犄角!

噗!噗!

两名鬼面人闪避不及,被王畅的剑气与姬炀的刀光扫中,惨叫着倒飞出去,鲜血狂喷!

五环阵,破!

剩下的三名鬼面人惊怒交加,阵势已乱,再难抵挡北斗四星的锋芒,被逼得连连后退。

“够了!退下!”一声如同闷雷般的低吼响起!一直抱臂观战的穆那拉登终于动了!

他一步踏出,整个演武场的地面似乎都微微一震!那魁伟如铁塔的身躯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笼罩全场!他并未拔出兵刃,只是简简单单地一拳轰出!

目标直指北斗四星阵的核心——王畅!

这一拳毫无花哨,只有纯粹的力量!拳风过处,空气发出被剧烈压缩的爆鸣!仿佛一头远古巨象在狂奔冲撞!

王畅脸色剧变!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拳蕴含的恐怖力量!绝非自己一人能挡!他厉喝一声:“四星合一!”

姬炀、李襄,左耀心领神会,三人气息瞬间交融,所有力量灌注于王畅一身!王畅铁剑嗡鸣,剑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迎着那如同山岳压顶般的巨拳,悍然刺出!

轰隆!!!

如同平地炸响一声惊雷!

狂暴的气浪以四人为中心轰然炸开,卷起漫天尘土!四周的火把被劲风吹得疯狂摇曳,光线明灭不定!

噗!噗!噗!

王畅、姬炀、李襄,左耀四人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轰中,同时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王畅手中的长玄铁剑更是寸寸断裂!四人重重摔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竟一时无法站起!

尘土渐渐散去,穆那拉登如山岳般屹立场中,缓缓收回拳头,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虬结贲张,气息沉稳如山,只是脚下的地面,陷下了两个浅浅的脚印。他目光如电,扫过地上挣扎的北斗四人,最后落在顾远身后的金先生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全场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伤者粗重的喘息。

金先生,这位顾远麾下最后未出手的高手,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缓缓站起身,身上那件金色长袍无风自动,一股雄浑的气势开始升腾。他看得出,穆那拉登方才那一拳,其刚猛霸道,其力量层次,绝非自己可比!绝对达到了接近一流门槛的层次!自己若对上,胜算……绝对没有!

就在金先生深吸一口气,准备硬着头皮踏入这凶险之地时,一只沉稳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金先生,不必逞强。此战……该我了。”顾远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听不出丝毫波澜。

金先生猛地转头,眼中充满惊愕与担忧:“顾帅!此人……”

顾远对他微微摇头,眼神沉静而坚定。他解下腰间佩剑,递给金先生,然后轻轻一振衣袍,迈步而出。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从容,一步步踏过被劲气犁开的松软泥土,走向场中那如同魔神般的穆那拉登。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惊疑、不解、甚至一丝看笑话的意味。李存勖端坐主位,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极度复杂的光芒——震惊于顾远竟敢亲自下场?期待?还是更深的猜疑?

顾远在穆那拉登十步之外站定。夜风吹拂着他靛青色的武袍,猎猎作响。火光映照着他年轻而沉静的脸庞,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邃的平静。

“晋王麾下,果然卧虎藏龙。”顾远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顾某不才,请穆那将军赐教。”他双手缓缓抬起,摆开了一个极其古朴的起手式,周身气息瞬间变得沉凝如渊。

穆那拉登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顾远,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兴奋。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那股内敛却绝不弱小的气息。“好!有胆色!接某一拳!”他不再废话,低吼一声,那魁伟的身躯竟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相称的恐怖速度!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轰然冲向顾远!依旧是毫无花哨的一拳,但这一拳,比方才击溃北斗四星的那一拳,力量更加凝聚,速度更快!拳风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已经看到顾远被这一拳轰得筋断骨折的下场!

就在那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拳头即将及体的刹那,顾远动了!

他身体如同风中柔柳,轻轻一摆!动作幅度极小,却妙到毫巅地避开了拳锋最盛之处!同时,他抬起的手臂并未格挡,而是如同灵蛇般顺着穆那拉登粗壮的手臂外侧一搭、一引!

百兽功·灵猿引!

至刚至猛的拳力,竟被这轻柔诡异的一引带得微微一偏!穆那拉登只觉得一股柔韧的粘力缠住自己的手臂,狂暴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竟有几分不受控制的难受感!他庞大的身体也被带得向前踉跄了半步!

穆那拉登心中大惊!这是什么诡异功夫?他怒吼一声,千斤坠稳住下盘,左拳如同开山大斧,横扫而出!势要将这滑不留手的小子拦腰砸断!

顾远眼中精光一闪!面对这横扫千军的一拳,他竟不闪不避!周身骨骼发出一阵轻微的爆豆声响,身躯仿佛瞬间膨胀了一圈!一股如同洪荒猛兽般的凶悍气息冲天而起!他右拳紧握,手臂上肌肉虬结贲张,青筋如龙蛇盘绕,迎着那横扫而来的巨拳,同样一拳轰出!

百兽功·熊罴撼山!

拳出,无声!并非无力,而是力量凝练到了极致,空气被瞬间抽空压缩,在拳锋之前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透明气障!

砰!!!

两只拳头,狠狠地碰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仿佛皮革被巨力撕裂般的闷响!

一圈凝实的白色气浪以双拳为中心猛然炸开!脚下的黄土如同被无形的犁铧狠狠刮过,呈放射状向外翻卷!

穆那拉登那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他感觉自己这一拳不是打在血肉之躯上,而是撞上了一座正在高速移动的铁山!一股沛然莫御、刚猛绝伦的力量顺着拳头、手臂狂涌而入,震得他气血翻腾,整条左臂都感到一阵强烈的酸麻!脚下的地面更是咔嚓一声,陷下去足有半尺深!

而顾远,身体只是微微一晃,脚下如同生根般钉在原地,半步未退!他脸上掠过一丝不正常的潮红,随即隐去。

“吼!”穆那拉登彻底暴怒了!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如同受伤的凶兽!他狂吼一声,双拳齐出,放弃了所有技巧,将一身蛮横到极致的力量彻底爆发出来!拳风如同实质的风暴,笼罩顾远周身!每一拳都足以开碑裂石!

面对这如同狂风暴雨般的狂攻,顾远的身法却骤然一变!从极致的刚猛,瞬间化为极致的阴柔!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在穆那拉登狂暴的拳风缝隙中穿梭、摇曳、旋转!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看似随时会被撕碎,却又总能以毫厘之差避开致命的拳锋!

武当·梯云纵!武当·绕指柔!

他的双手时而如穿花拂柳,轻柔地拍击在穆那拉登拳臂的侧面,将那刚猛的力量引偏、卸开;时而又如灵蛇吐信,指尖带着凝练的阴柔内劲,精准地点向穆那拉登力量转换的关节、气血运行的节点!每一次触碰,都让穆那拉登感到气血不畅,招式运转出现瞬间的滞涩,力量如同打在棉花上般难受至极!

刚与柔!猛与巧!

两种截然相反、本该水火不容的武道真意,在顾远身上完美地融合、转换!前一瞬他还如同暴怒的熊罴,以力撼山岳;下一瞬他又化为无形的流水,无孔不入!这种随心所欲、圆转如意的境界转换,让所有观战者都看得目眩神迷,瞠目结舌!

李存勖早已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捏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周德威的赞誉……范文的沉默……此刻都有了最直观、最震撼的注脚!这个顾远……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场中,穆那拉登越打越心惊,越打越憋屈!他空有一身撼山巨力,却像在和一团无形的云雾搏斗!每一次全力出击都如同打在空处,而对方那阴柔的指劲又不断渗透进来,扰乱他的气血,让他感到胸口越来越闷,气息越来越急促!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下来,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反观顾远,气息依旧悠长沉稳,眼神锐利如初。他在穆那拉登又一次倾尽全力的直拳轰击下,身形如同风中落叶般向后飘退数步,巧妙地卸去力道。就在穆那拉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顾远眼中精芒暴涨!脚下黄土轰然炸开一个小坑!他整个人如同蓄满力量的强弓射出的箭矢,瞬间由极静化为极动!一股比之前暴熊撼山更加凝聚、更加狂暴的气势爆发出来!

百兽功·虎啸穿林!

他身形低伏前冲,右拳收于肋下,筋骨齐鸣!当身体冲至穆那拉登身前丈许时,那收于肋下的右拳如同蛰伏的猛虎骤然亮出獠牙,撕裂空气,带着洞穿一切的恐怖锐啸,直捣穆那拉登中门大开的胸膛!拳锋所过之处,空气被极度压缩,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锥形白色激波!

这一拳,快!猛!狠!凝聚了他一身精纯的百兽功内劲,是至刚至猛的巅峰一击!拳未至,那凌厉的拳风已经刺得穆那拉登胸口的皮肤阵阵生疼!

穆那拉登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致命的警兆如同冰水浇头!他狂吼一声,双臂交叉,肌肉坟起如同山丘,将全身力量疯狂灌注于双臂之上,死死护在胸前!他知道自己躲不开,只能硬抗!

就在那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拳锋即将狠狠撞上穆那拉登交叉双臂的刹那!

顾远眼中那凌厉的光芒,极其突兀地闪烁了一下。他前冲的身体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左脚在发力蹬地的瞬间,脚尖极其隐蔽地向外侧微微一滑!

就是这微不可察的一滑,让他的重心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移,那凝聚了他全身精气神的巅峰一拳,其力量传递的轨迹也随之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却足以改变结局的偏差!

轰!!!

拳头狠狠砸在穆那拉登交叉的双臂之上!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穆那拉登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如同决堤洪流般汹涌而来!双臂剧痛欲折,气血翻腾如沸!他脚下再也稳不住,噔噔噔连退了五大步!每一步都在坚实的黄土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最后一步更是踏碎了脚下一块坚硬的土坷垃,才勉强稳住身形,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差点喷出,被他死死咽了回去!双臂如同灌了铅般沉重麻木,不住地颤抖!

而顾远,在这一拳轰出后,身体也被巨大的反震之力带得向后飘退了两步。他稳住身形,脸色似乎瞬间苍白了一分,随即又恢复正常。他缓缓收回拳头,轻轻甩了甩手腕,仿佛也被震得有些不适。

全场死寂!

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看呆了!没有人看清顾远最后那骨头的细微至极的失误,他们只看到顾远那如同神魔降世般的恐怖一拳,将如同铁塔般的穆那拉登打得连连后退,差点吐血!而顾远自己,似乎也付出了些许代价,气息微乱。

穆那拉登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顾远,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骇、愤怒、屈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侥幸!他清晰地感觉到,最后那一拳的力量,在及体的瞬间,似乎……并非完全凝聚于一点?是对方力竭?还是……他不敢深想,但双臂传来的剧痛和胸口的烦闷提醒着他,若非那力量轨迹的微妙偏差,自己双臂恐怕已经废了!

顾远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和“敬佩”,对着穆那拉登抱拳,声音清朗,清晰地传遍全场:“穆那将军神力无双,顾某倾尽全力,亦无法撼动将军分毫!佩服!实在是佩服!”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高台主位上的李存勖,语气带着明显的“自谦”与“无奈”,“晋王殿下麾下,果然是藏龙卧虎,高手如云!顾某手下等人这点微末道行,实是班门弄斧,让殿下见笑了。今日若非殿下麾下众位英雄手下留情,顾某怕是难以全身而退。晋王殿下,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将胜利的“光环”和“手下留情”的美名,完完全全地送给了李存勖和他的手下。尤其是那句“手下留情”,更是点睛之笔。

穆那拉登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化为一声粗重的喘息。他并非蠢人,顾远递过来的台阶,他岂能不接?再打下去,自己必败无疑!他抱拳回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如释重负:“顾特勤武功高强,穆那……心服口服!承让了!”他特意加重了“心服口服”四字。

短暂的死寂之后,晋军阵中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虽然过程惊险,但最后是穆那拉登站着,顾远主动认“平”,还口称佩服!晋王的面子,保住了!甚至显得更加光彩!

李存勖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最初的得意,看,我的人还是站住了!随即是更深沉的震惊,尤其是顾远最后那一拳的威势,他看得清清楚楚!穆那拉登那瞬间的惊骇和后怕,也未能逃过他的眼睛!这顾远……竟强横至此!他最后那一步……,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混合着忌惮、欣赏与决断的复杂光芒。

他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那笑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真诚”几分。他哈哈大笑着走下台阶,亲自来到场中,一手拉住顾远的手腕,一手拍着穆那拉登的肩膀后者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精彩!实在是精彩绝伦!”李存勖的声音充满了“由衷”的赞叹,“顾特勤武功盖世,穆那将军勇猛无双!今日一战,让孤大开眼界!痛快!实在是痛快!”他拉着顾远的手,显得无比亲热,“特勤方才所言,太过谦了!石洲有特勤这等雄才坐镇,何愁不兴?你我两家,正当携手,共谋大业!”

他拉着顾远,重新走上高台,举起侍从早已斟满的金杯,声音洪亮,传遍全场:“来!满饮此杯!庆贺孤今日得遇顾特勤这等英才挚友!更庆贺我河东与石洲,就此结为盟好!十年之约,盐铁为凭,孤在此立誓,只要孤李存勖在一日,必保石洲十年太平!干!”

“干!!!”晋军将校齐声应和,声震云霄!

顾远同样举起金杯,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略显“激动”的笑容,眼中却是一片沉静的深邃,如同倒映着星空的古井。他朗声道:“谢晋王殿下!顾远在此立誓,石洲盐铁钱粮,二成之利,十年为期,必如数奉上!若有差池,天地共诛!干!”

两只金杯在空中重重一碰,发出清脆的鸣响。

甘冽的酒液滑入喉中,带着灼烧感。顾远的目光越过杯沿,与李存勖那同样带着笑意、眼底深处却藏着无尽算计与野心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一瞬。

杯酒入腹,盟约初定。帐外,四月的风沙依旧呼啸着掠过晋阳城外的黄土高坡,卷起漫天昏黄的尘雾,呜咽着扑打在巨大的营盘壁垒之上,如同乱世中无数亡魂不甘的嘶吼与低泣。帐内,炭火熊熊,映照着两张年轻而同样充满野心的脸庞,映照着金杯玉盏的光泽,也映照着这刚刚缔结于刀光剑影与虚情假意之上的盟约。

这盟约,顾远知道,薄如沙,利如刀,未来,根本自己无法完全掌握,不过最起码,现在的棋局是完全在自己预料之内的……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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