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原山庄的书房内，炭火比平日烧得更旺了些，却依旧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凝重。
太子李承乾几乎是带着一阵风闯进来的，惯常的礼仪和沉稳都被脸上未消的怒意冲淡了几分。
“赵兄！西域之事，你可都知晓了？”他甚至没等坐下，便急声问道，胸膛因情绪激动而微微起伏。
赵牧神色平静，指了指对面早已备好的座位，又亲手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推过去。“殿下稍安，坐下慢慢说。”
他的目光扫过太子因紧握而指节发白的拳头，心知这位储君此次是真的动了真怒。
待李承乾勉强压下火气坐下，赵牧才将桌上那枚狼牙箭簇轻轻推到他面前。“殿下请看此物。”
李承乾拿起箭簇，入手冰冷沉重，他虽不精于兵械，也能看出其锻造精良，绝非寻常匪类能用。“这就是……”
“嗯，幸存者带回来的。”赵牧颔首，“云袖判断，工艺似草原，细节却偏西域，且透着股刻意模糊来源的匠气。”
“更重要的是，袭击者训练有素，配合默契。”
“而且只杀人不越货，目的明确得很。”
“西突厥！”
“定是那乙毗咄陆欺人太甚！”李承乾咬牙道，眼中寒光闪烁，“还有那焉耆龙突骑支，定也脱不了干系！”
“孤这就回宫，奏请父皇，发兵征讨！”
“殿下欲以何名目发兵？”赵牧慢条斯理地问。
“还能是什么理由！”太子殿下怒喝道：“西突厥敢跟我大唐叫板也就罢了，可现在这弹丸之地焉耆小国竟也敢来凑热闹！？”
“那就打！”太子怒冲冲，猛地一拍桌子！
“证据呢？”赵牧看着他，心想这贞观一朝虽说被很多人认为是大唐最强的时代，但其实并不是，此时的大唐可远没有中期那般强盛，更做不到看谁不顺眼就灭了谁的程度.......
于是，便幽幽发问道：“仅凭一枚来路不明的箭簇，和几个商队伙计的口供，殿下你猜朝中那些主张怀柔，珍惜民力的老臣会如何说？”
“他们会认为殿下是因一家商会的私利而轻启边衅。”
“若西突厥反咬一口，说我大唐诬陷，又当如何？”
“届时，我们不仅师出无名，反而可能陷入被动。”
李承乾愣住了，他满腔怒火，却被赵牧这几个冷静的问题生生浇熄了大半。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确实拿不出无可辩驳的铁证。“难道……难道就任由他们如此嚣张？我大唐商旅的血就白流了？日后谁还敢西行？”
“自然不能。”赵牧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明的不行，便来暗的。”
“正面强攻不足取，便旁敲侧击。”
“此事，需明暗两手，双管齐下。”
他伸出手指，在空气中虚划：“明线，需殿下劳心。”
“可在下次朝会上，不提商队遇袭具体细节，只言西域商路不靖，匪患猖獗，已严重影响边贸税收，长此以往，恐动摇边陲稳定。”
“据此，奏请陛下下旨，严厉申饬焉耆，西突厥等邦，责问其绥靖不力之罪。”
“同时，可正式提出，为保商路畅通，拟筹建安西商团护卫军，专司丝路安保。”
“此乃阳谋，既施压于敌，亦安抚国内商民，更可借此名正言顺地增强我们在西域的军事存在。”
李承乾仔细听着，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思索所取代。
太子明白了赵牧的意思，这是要将一桩私仇，包装成关乎国家利益的公事，以占据道德和法理的制高点。
“那暗线呢？”太子追问道。
“暗线，由我来做。”赵牧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先给予商业反击。”
“我已令登州老钱，联合所有与西域贸易相关的商号，暂停茶叶，瓷器等关键物资的西输。”
“西域诸国尤其是焉耆，本就离不开我们的茶和瓷。”
“待我断其货源抬其物价，让其国内先乱起来，民怨自会指向无能之君。”
“而后.....”赵牧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便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他目光转向如同雕像般侍立在阴影中的夜枭：“挑选最精干的人手，组成一支小队，扮作商队，潜入西突厥境内。”
“目标，不是攻城略地，而是他们位于边境的一处重要盐铁市集。”
“不必强攻，只需纵火制造混乱，散布谣言，若能挑动其内部部落争斗，或帮其仇家劫走一批物资，便是成功。”
“我们要让他们也尝尝秩序崩乱，物资损失的滋味，更要让他们内部互相猜疑，无力他顾。”
夜枭微微躬身，声音沙哑而简洁：“目标地点，人员名单，属下已初步拟定，随时可以出发。”
李承乾看着赵牧，心中凛然。
他再一次感受到赵牧布局之深远，手段之老辣。
这已不仅仅是报复，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经济和秘密行动的综合较量。
“好！”李承乾重重一拍大腿，“就依赵兄之计！”
“孤回宫便着手准备，定要让此策在朝堂通过。”
“至于其他……便有劳赵兄了。”太子知道，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交给赵牧来处理最为稳妥。
而且以赵兄的实力，教训一下西边的弹丸小国，还不是举手之劳！
赵牧也点了点头：“殿下回宫后，姿态不妨强硬些，但言辞需谨慎，紧扣护商安边四字即可。”
太子不再多言，起身郑重一揖，转身大步离去，步伐比来时沉稳了许多，带着一种明确的使命感和压抑的斗志。
送走太子，赵牧对夜枭吩咐道：“让他们准备吧，三日后出发。”
“记住，行动要快，要狠，要干净。”
“更要让西突厥人以为，这是他们内部仇杀或者马匪所为。”
“明白。”夜枭的身影融入更深处的阴影，前去安排。
当夜，一支由十余人组成的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长安。
他们穿着混杂的皮袄，面容被风霜掩盖，驮着看似普通的货物，融入了西行的人流，如同几滴水汇入了大河，目标直指那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戈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