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通的质问在魔气倒卷的轰鸣中炸开,每一个字都裹着滚烫的血腥和被愚弄的暴怒。
深坑边缘,他背靠滚烫的焦黑岩壁,身形狼狈却挺得笔直。
古铜色的肌肤上,暗金符文的光芒黯淡,如同被风沙侵蚀的古老碑文,唯有右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依旧在汩汩流淌着暗金色的混沌之血。
血液滴落在脚下焦土,灼烧出一个个冒着墨绿毒烟的小坑。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扯动碎裂般的痛楚,汗水混着血污在棱角分明的脸上蜿蜒。
左拳紧攥,指节因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唯有那双眼睛,被混沌道火点燃的眼睛,死死钉住魔气洪流中心那冰冷悬浮的身影,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是愤怒,是惊觉,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反而豁出去的狂气。
“钓老子这条大鱼?”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磨牙的狠劲。
“老咸鱼,你也不怕崩了你的蛇牙!”
那被吴通称为“老咸鱼”的新生秩序之蛇,对吴通的咆哮置若罔闻。
它银灰色的蛇躯在粘稠魔气的洪流中载沉载浮,如同宇宙深渊中一块冰冷运转的顽石。
覆盖着幽蓝晶膜的头颅微微昂起,那双缓缓旋转、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漩涡之眼,漠然地俯视着下方挣扎咆哮的混乱本源。
它蛇躯上那些细密玄奥的幽蓝符文,此刻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流转、明灭。
每一次闪烁,都爆发出更强的吸扯之力。
轰隆隆隆——!
葬仙窟深处积累了万古的污秽魔气,此刻成了最驯服的羔羊,被无形的巨力强行剥离、压缩,形成一道道粘稠发亮的墨色匹练,哀鸣着被扯入那双幽蓝的漩涡之中。
景象诡异而恐怖。
混乱的极致,正被秩序的化身贪婪汲取。
那些先前还疯狂撕咬白蛇的魔影,此刻成了被飓风卷起的枯叶,身不由己地投向那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发出更加凄厉绝望、如同亿万冤魂齐声哭嚎的尖啸。
它们扭曲的面孔在靠近漩涡的瞬间便被无形的力量撕碎、同化,化为最精纯的混乱能量,滋养着那冰冷的存在。
秩序之蛇的气息,在吞噬中肉眼可见地节节攀升。
银灰色的鳞片光泽更加内敛深邃,幽蓝的符文旋转得更加迅疾,散发出冻结灵魂的绝对寒意。
它仿佛在利用这万古的污秽,进行一场残酷而高效的淬炼。
深坑边缘,吴通在那越来越强的吸扯之力下艰难稳住身形。
他身上的混沌墨焰被拉扯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脚下焦黑的岩块无声崩裂,化为齑粉被卷走。
空气被抽干,形成恐怖的真空地带,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死死盯着那在魔气滋养下愈发强大的蛇影,眼中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呸!”
他猛地啐了一口,暗金色的血液溅在焦黑的岩壁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吃相真他妈难看!”
他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嘲讽。
“这破塘里的烂泥臭鱼,你倒吃得挺香!也不怕拉肚子,崩了你那身新换的皮?”
茶肆里,水镜术剧烈波动,画面模糊得如同被搅浑的污水。
勉强能看到那倒卷的魔气洪流,和其中若隐若现、气息愈发恐怖的冰冷蛇影。
“它在……变强?”瘫坐在地的黑袍魔修裤裆湿透,腥臊味弥漫,他失魂落魄地指着水镜,声音带着哭腔,“葬仙窟的魔气……成了它的养料?这……这还有天理吗!”
“天理?”
山羊胡老道枯槁的脸上只剩下惨然,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模糊的画面,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它本身就是天理的一部分!是冰冷运转的铁则!混乱与秩序,本就是一体两面!它吞噬混乱,并非被玷污,而是在……补完自身!吴通……吴通的血引来了混乱,却也……为它打开了宝库的大门!我们……我们都成了它磨砺自身的踏脚石!”
“不……不可能!”一个穿着青布道袍的中年修士猛地拍案而起,脸色铁青,指着水镜的手剧烈颤抖,“魔气蚀魂腐骨,万法难侵!它就算是秩序化身,也不可能……”
“不可能?”
山羊胡老道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直勾勾地盯着那中年修士,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你看它像不像被污染的样子?它的气息是不是更纯粹?更冰冷?更……无情!”
他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进水镜里。
“它在用混乱淬炼它的秩序!就像用最污浊的毒火,来煅烧最坚硬的寒铁!结果是什么?是毒火被耗尽,而寒铁……只会更冷!更硬!”
中年修士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青转白,颓然跌坐回椅子,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茶肆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水镜中传来的、被扭曲放大的魔气倒卷的轰鸣,如同末日丧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深坑之内,吴通在那恐怖吸力和秩序威压下,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反复穿刺。
他右臂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暗金血液流淌得更多。
但他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到了极致。
混沌道印在他眉心剧烈跳动,仿佛有什么被禁锢的凶兽在疯狂冲击着牢笼。
他死死盯着那在魔气洪流中不断“成长”的冰冷存在,看着它漠然吞噬一切,看着它那双幽蓝漩涡仿佛在嘲弄众生的愚昧。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混合着被彻底利用、被当作棋子的狂怒,在他胸中炸开。
这愤怒是如此纯粹,如此滚烫,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寒意。
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焦土轰然炸裂!
混沌墨焰如同被浇上了滚油,轰然暴涨,硬生生在魔气倒卷的洪流和秩序威压中,撑开一片摇摇欲坠的、燃烧着墨色火焰的空间!
“老咸鱼!”
吴通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撕裂了魔气的轰鸣,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直指那冰冷的蛇影。
“你钓老子?”
“拿这破塘里的臭鱼烂虾当饵?”
“想得美!”
他沾满血污的脸上,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白牙森森的笑容。
“老子这条鱼——”
他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五指猛地张开,对准了自己眉心那剧烈跳动的混沌道印!
一股更加原始、更加狂暴、仿佛源自鸿蒙未开之前的破灭气息,从他道印深处轰然爆发!
“骨头最硬!”
“刺最多!”
“还他妈——”
他混沌之火燃烧的双眼,爆射出决绝的光芒,死死锁住那双幽蓝的漩涡。
“带毒!”
最后一个“毒”字,如同惊雷炸响!
吴通左掌狠狠朝着自己眉心拍下!
不是自杀!
而是以身为祭,以魂为引,强行催发混沌道印最深处的本源之力!
“吼——!!!”
一声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暴戾、充满了被禁锢亿万年的滔天愤怒的咆哮,猛地从吴通眉心炸开!
这一次,咆哮声不再是冲击波。
而是化作了实质!
一道粘稠如同墨汁、却又在墨色深处翻涌着点点混沌初开般鸿蒙紫光的恐怖洪流,从吴通眉心的混沌道印中狂喷而出!
这道洪流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寸寸碎裂!
倒卷的魔气洪流被它强行撞开、撕裂!
秩序之蛇那恐怖的吸扯之力,在这道狂暴的混沌本源冲击下,竟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这道粘稠墨紫、翻涌着鸿蒙紫光的洪流,带着一种破灭万法、重归混沌的原始意志,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同一条来自远古的孽龙,咆哮着,狠狠撞向魔气洪流中心那冰冷悬浮的秩序之蛇!
目标,直指它那双正在贪婪吞噬魔气的幽蓝漩涡!
“嘶——!!!”
一直漠然的秩序之蛇,第一次发出了带着清晰惊怒情绪的嘶鸣!
那双幽蓝的漩涡骤然停止了旋转,冰冷的秩序神光疯狂爆发,试图阻挡这狂暴的、同源却又带着毁灭意志的混沌冲击!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碰撞,在深坑中心爆发!
粘稠的墨紫混沌洪流与冰冷的幽蓝秩序神光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只有一种仿佛两个世界在强行挤压、磨灭的、令人神魂都要崩碎的恐怖嗡鸣!
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
墨紫与幽蓝疯狂绞杀、湮灭!
深坑的岩壁如同脆弱的琉璃,在这无声的碰撞冲击波下,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微的尘埃!
整个葬仙窟都在剧烈颤抖!
深坑之外,听风轩茶肆。
那面承受了太多压力的水镜术,在墨紫与幽蓝光芒爆发的瞬间,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啪”一声脆响,彻底炸裂开来!
无数细碎的光点四散飞溅,如同下了一场冰冷的光雨。
茶肆内,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保持着前一秒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恐惧、茫然和难以置信上。
山羊胡老道伸出的枯瘦手指还僵在半空。
黑袍魔修瘫坐在地,裤裆湿痕扩大,腥臊味浓烈刺鼻。
中年修士张着嘴,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年轻修士手中的茶杯碎片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叮当”声,在这死寂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水镜碎了。
葬仙窟深处那场超越了他们理解极限的碰撞,被强行切断。
最后映入他们眼帘的,是那吞噬一切的毁灭光芒。
“碎……碎了?”一个女修颤抖着打破死寂,声音细若蚊蚋。
“看……看不到了?”另一个修士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另一面镜子。
“那……那光……”山羊胡老道僵在半空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回光返照般的惊悸,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混沌……对撞秩序……源头……本源的碰撞……”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结果……结果会怎样?”黑袍魔修失魂落魄地问,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山羊胡老道咳得佝偻下去,枯槁的手死死抓住胸口衣襟,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茶肆外葬仙窟的方向,那里只有翻滚不息的魔气阴云。
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绝望到极致的笑容。
“怎样?”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洞悉了最终答案的悲凉。
“就像把滚烫的烙铁……”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茶肆中央那个烧着滚水、咕嘟作响的大茶炉。
“……丢进冰水里。”
“嗤啦——!”
老道用尽力气,模仿着那烙铁入水的声音。
然后,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彻底瘫软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茶肆油腻的房梁,只剩下无意识的、断断续续的呓语。
“要么……火灭……”
“……要么……”
“……水干……”
茶肆里,再无人说话。
只有茶炉里开水翻滚的“咕嘟”声,单调而压抑地响着。
如同末日倒计时的最后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