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刚泛起一层朦胧的青色,于彩虹就轻手轻脚的起身。微微颤动的床垫惊醒了温时溪。她闭着眼保持均匀的呼吸,她知道此刻应该是五点半左右,母亲几十年如一日的生物钟从未变过。
墙上挂钟的时间堪堪走过七点半,江获屿就抱着笔记本电脑推开了房门。他头发还翘着一撮,一抬眼撞见正在浇花的于彩虹,背脊条件反射地绷直:“阿姨,早。”
“小屿,起这么早啊?”于彩虹放下喷壶,走到桌边倒了温水递过去。
“有工作。房间信号不太好。”他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夹在腋下,双手接过水杯,“谢谢阿姨。”
“来这儿。”于彩虹在沙发上拍了拍,“这信号好。”说完顺手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过纱帘漫进客厅。
于彩虹的动作变得很轻,连走路都微微踮着脚尖,放东西像在拆炸弹,生怕惊扰了大老板的生意。
江获屿余光瞥见她连抽张纸巾都是慢动作,轻笑一声,“没事的阿姨,您随意,不打扰的。”
直到江获屿把电脑合上,于彩虹皱纹里的紧张才消散开来,她站在餐桌前,探出脑袋朝客厅轻唤,“小屿,吃早饭吗?”
“吃。”看见她要舀粥,连忙小跑过去接手,“我自己来就好。”
“都是粗茶淡饭,怕你吃不习惯。”
“怎么会呢,”江获屿将碗举高,“闻着就很香。”
于彩虹视线落在他的动作上,看着他一勺一勺往碗里舀红薯粥,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吃过红薯吗?”
江获屿舀粥的手顿在半空,这个问题就像温时溪问他“你吃过路边摊吗”一样神奇。他轻笑一声,“我不光吃过,还卖过呢。”
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有一次学校举办亚洲美食节,他和陆凌科合作搞了个烤红薯的摊位,陆凌科负责设备和食材,他负责把红薯放进烤箱里。
一个烤红薯卖6英镑,排队的人绕了半片草地,240个红薯供不应求。流水分账是8:2,他八,陆凌科二。
晨光将他眼底的笑意映得格外生动,于彩虹坐在一旁听得入神,瞪大眼睛眨了眨,“你那个朋友同意?”
“他没有意见。因为我的劳动力更值钱。”
“你们学校还挺好玩的。”于彩虹的眉眼全都舒展开来,夹了块腌黄瓜到他碟子里,他道谢的姿势已经变得自然了许多。
江获屿还说了很多,例如因为他会做饭收获了很多“义子”,就连之前关系不好的同学也带着筷子上门喊“爸”;第一次去导师家吃饭的时候,导师突然拿出了一罐老干妈;一周之内被偷了两部手机……
那些被深藏在西装革履之下的年少往事,那些独自吞咽的成长,终于在这个飘着红薯香的清晨,变成了可以和大人分享的故事。
温时溪趿拉着拖鞋晃到餐桌边,身上散发着洗漱完的柠檬香气。她从背后环住母亲的脖子,在肩窝里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好香啊~”
江获屿立即起身帮温时溪舀了一碗粥,她伸手向逗狗一样挠着他的下巴,“谢谢江总。”
收拾碗筷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温时溪和江获屿猫着腰,透过围墙的缝隙往外看。外面人头攒动,那辆银色镭射跑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活像条被扔上岸的带鱼。
“花里胡哨。”温时溪斜睨了他一眼。
“招蜂引蝶。”江获屿接得顺口。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老墙上,两个偷看的剪影笑得发颤。于彩虹斜倚在门框处望着他们,回屋悄悄地拆开了礼盒里的血压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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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去了蜂园,当风里裹着槐花甜香扑面而来时,江获屿怔在了田埂上。温时溪第一次在3201套房里向他描述的场景,此刻正以千百倍的鲜活撞进他眼底。
温时溪当时是这么说的:“我老家就是养蜂的,蜂园里摆着一排排蜂箱,非常壮观。槐树开花的时候,放眼望去枝头挂满白色的花,还有一大片油菜花田,太阳落下就金灿灿的一片,特别好看。”
“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好了。”江获屿眼里流淌着光芒,猛地收紧了相扣的十指,“你是在蜂蜜味的云朵里长大的。”
风突然大起来,油菜花海掀起金色的浪。他低头吻她时,心跳、阳光、蝉鸣、花香,都封存进记忆的底片里。永远新鲜,永远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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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时,跑车后备箱里已经被蜜蜂特产塞得满满当当。温时溪紧紧搂住母亲,声音发颤,“我放假就回来。”
“好好生活,好好工作。”于彩虹拍着她的背,又转向江获屿,眼里泛着清亮的光,“互相体谅,互相包容。”
江获屿微微躬身,声音比任何时候都郑重,“我会的。”
温沐湖抬起手掌,江获屿默契地击了上去,肩膀相撞时发出闷响,某种属于雄性间的认可仪式就此完成。
他在妹妹头上揉了一把,“这家伙敢欺负你,看我不揍他。”
温时溪朝江获屿扬起下巴,“他敢?”
“我不敢!”江获屿摇头道。
叶听雪拥抱了温时溪,声音平静且有力,“过得开心和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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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视镜里,一家人的身影渐渐缩小成彩色的斑点。温时溪突然抽了抽鼻子,一颗泪珠直直地砸到了安全带上。
江获屿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掌心相贴处传来温热的力度,“三小时车程而已,我们随时可以回来。”
“是距离的问题吗?”温时溪用他的袖口擦眼泪,“是你这个臭老板不给放假!”
“是我是我。”他笑着认下。举起交握的手,在她手背上轻啄一下。
暮色完全笼罩了公路,车灯照亮前方蜿蜒的路径。蜂蜜罐在颠簸中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车厢里被溢出的甜味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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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没人住的908宿舍里,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微妙的疏离感,让人熟悉又陌生。积压了一整天的工作等着江获屿去处理,温时溪就自己回来了。
她刚把桌上那盆绿萝添完水,门铃就响了起来。余绫和赵雅婧第一时间赶过来,门一开就像两枚炮弹般冲了进来。
帕尔特的死讯被全面封锁,酒店里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昨天三人小群里异常安静,温时溪一整天都没出声,直到晚上才在群里回复说回老家了。朋友察觉不对劲,一听说她回来了,就急匆匆赶来关心她。
“咋了?出什么事了?”
赵雅婧问了一句,余绫跟着追问,“还是老家那边有什么情况?”
温时溪陷进沙发里,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没咋,就是压力太大了,茜姐看我快崩溃了,赶紧放我一天假。”
“吓死我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余绫轻叹一声,瘫坐在她身边,“你这工作也太惨了吧!”
“就是!都是些心理变态。”
赵雅婧和余绫一左一右挤在温时溪身边。她往后一仰,脑袋枕在靠背上,自嘲地笑了一声,“可是钱多。”
空气凝固了两秒,赵雅婧从背后抽出一个抱枕,泄愤般地打在她腿上,“你赢了。”
三人的笑声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撞荡。余绫用膝盖碰了碰温时溪,“压力大就找我们说说呗,喝点小酒,唱首歌,放松放松嘛。”
赵雅婧调侃一句,“怎么还回家找妈妈哭鼻子了呢。”
“谁哭鼻子了,我就是借机回家休息一天而已。”
墙上的影子乱作一团,三个脑袋不知何时凑在了一起,窸窸窣窣地翻着外卖软件。
只要胃舒服了,心就会跟着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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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尔特”在第四天退了房,海关有他清晰的出境记录,推特账号仍在更新,K&L律师事务所照常营业,世界运转如昨日。
温时溪开始怀疑前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幻觉,这位鼎鼎大名的美国律师也许真的还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活着?
私人管家部办公室,午休的人趴倒一片。温时溪退出了推特界面,打了个绵长的哈欠,也趴在桌上睡一会。
连日积累的疲惫像铅块一样沉甸甸地坠着她的身体,她刚趴下没多久,意识就陷入了昏沉的黑暗。
混沌中,她做了一个预知梦。酒店大堂里,一个小男孩突然抬脚,狠狠踹向那座金属置景雕塑。雕塑摇晃着倾斜而下,就在同一时间,周围有三个人同时伸出手,迅速将男孩拽离了危险区域。30秒的画面戛然而止。
温时溪猛地惊醒,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她呆坐在椅子上,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桌角那只粉色小猪上。忽然,她低低地笑出声,仿佛有根紧绷的弦在胸腔里悄然松开。
她一直以为预知是“责任”,但或许它只是一份“提醒”:不是每场危机都需要她孤身拦截。
一直以来,她都在避免所有“坏事”发生,却忘了坏事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失控悖论,越想掌握一切,实际可控感反而越低。
她不是救世主,世界不会因为她缺席而崩塌,因为生活本身就有韧性。
杨茜尧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时溪,三天后和我出趟差,你准备一下。”
“好的。”温时溪轻快地应下。
不要试图掌控一切,不必事事追求完美,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