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对于儿子的提议没做表态,反问道:“你就是世家子,你能接受一个出身不如你、学识也不如你的人,却和你一道以差不多的起点进入仕途吗?”
王殊答道:“我可以接受,因为世家的优势会一直存在,后续提升稳定,而寒庶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可以得到晋升。”
哪怕起点相同,世家和寒庶入仕后的前景还是天差地别。
“这只是你大度,不代表每个人都会这么想,”王凝之笑道:“选拔人才还是得有统一的标准,就算想照顾寒庶,也不能采用这种太过直接的方式。”
人才录用这事,以地域划分还可以找到依据,毕竟各地的教育情况确实不一样,但如果以门第划分,那就是继续给世家排名,变相强调出身的重要性。
以眼下的条件,王凝之没法推出科举制,但九品中正制的弊端显露无疑,他必须有所调整。
王殊问答:“阿耶的意思,是继续采用高位者破格提拔的方式吗?”
目前来说,寒庶的任用,大多是走先在位高权重者身边为掾,等到有了名望,再行出仕的路子。
比如车胤是在桓温那里出头的,王凝之身边的人则大多是被他以军功提拔。
桓温这套适用于没落但是家学还在的寒门子弟,王凝之的用人就完全没有了士庶的区别,谁有能力就用谁。
“破格提拔不能作为常例,书院的考核也不是,”王凝之笑道:“眼下还是得继续采用各州郡县的推举制,但是要将最后一道考核权和官员的任命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王殊点点头,但有些疑惑,“如此保守的做法,有些不像阿耶的作风。”
“人才难求啊,”王凝之叹道:“我现在做的,是让寒庶看到进入仕途的希望,让一部分家境殷实的寒庶子弟愿意进入学院学习,这样才可以扩大选材面。”
他说着看向儿子,“只有天下的读书人越来越多,才能解决高门世代簪缨、垄断官场的局面,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我希望你能做到。”
王殊听父亲这么说,有点紧张,“怎么样才是做到了呢?”
王凝之的眼中现出回忆之色,“人才的选拔,变成一场场从下至上的考试,读书人不论出身,不论老幼,皆以经义、诗赋和策论分高下,再由天子定下排名,吏部分配职位。”
王殊想象了下,“如此一来,文教大兴,天下可用之才如过江之鲫,朝廷再也不用被世家裹挟了。”
“是啊,”王凝之笑道:“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王殊兴奋道:“真期待那一天。”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王凝之说道:“先从第一步做起,要让家有余力的百姓有学习的机会,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书院学习。”
这其中涉及到的问题就已经很多了,包括学习教材的选定、印刷术的改进、学院的学制和授课时间、先生的来源和待遇等等。
但听到父亲描绘的前景,王殊还是信心十足地说道:“阿耶放心,只要有方向,我就知道该怎么做。”
王凝之点点头,思考了下,吩咐道:“你年纪不小了,也该独立出去做点事,这样,你去一趟东莞郡,那里是我的领地,你代我去检查下当地的治理和书院的情况。”
他的国公是实封,所以东莞郡虽然属于青州,但治理权和税赋都在王凝之手上。
王肃之在郗愔辞去徐州刺史之后,也离开了徐州,被王凝之安排到了东莞郡,替自己管理封地。
王殊起身领命道:“是,我知道该怎么做。”
“首先是注意安全,”王凝之严肃道:“我会让诸葛求领军陪你去,何无忌带亲卫队保护你,刘裕和慕容冲也同去,但你是统帅,他们都听你号令。”
王殊端正了表情,高声道:“阿耶放心。”
王凝之拍拍他,“不管是领军,还是巡视领地,我都相信你的能力,就是有一点,遇到问题,要么当机立断,迅速解决,要么装作不知,事后再处理,千万不要优柔寡断。”
王殊的出身太高,又顺风顺水,所以缺少一点狠劲,所以王凝之才强调这点。
“我明白的,”王殊说道:“要么不做,要做就不能犹豫,被人看轻。”
王凝之再次严肃道:“不要心慈手软,若有人敢挑衅你,不用忍让,直接动手,让你带兵不是去吓唬人的。”
王殊点头称是,忐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坚毅。
王凝之让儿子下去准备,明日出发。
他喊来刘桃棒,“阿奴去东莞郡的随行亲卫,你亲自安排,交给何无忌,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刘桃棒想想道:“郎君要是担心的话,不如我跟着跑一趟?反正最近郎君待在城内,也不用我时刻在边上跟着。”
王凝之摇头拒绝道:“你去的话,他们都会感到局促,反而畏手畏脚,就让阿奴自己来吧,总是要经历这些的。”
刘桃棒想起当年王凝之就带着四名部曲北上,王殊这配置已经是豪华太多了,笑道:“小郎君聪明机智,肯定没问题的。”
王凝之说道:“嗯,阿奴就是心善了些,别的我都很放心。”
“郎君不也心善,”刘桃棒说道:“这算什么问题。”
王凝之笑道:“就你们觉得我心善,这些年死在我手上的,不知有多少冤魂。”
刘桃棒挠挠头发,不知道说什么。
王凝之想起一事,问道:“你和徐州、建康那边的教众还有联系吗?”
“有的,”刘桃棒答道:“之前因为卢竦的事,我和他们打过交道,这些年断断续续也有些来往,都是他们想到北方来传教,问我的意见。”
王凝之问道:“那你是怎么回复的?”
“我说我没意见,但也不参与,”刘桃棒笑道:“我知道郎君的态度,所以不会和这些人混到一起的。”
刘桃棒是个虔诚的教徒不假,但他小日子过得挺好,早就没了之前的狂热,所以对于传教这个事,并不抵触,但也算不上热心。
王凝之沉吟片刻,“他们再联系你,你就打听下教众在扬州的生存情况,告诉他们我很关心江东教众现在的生活。”
刘桃棒并不怀疑王凝之的用心,痛快地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