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海水裹挟着燃烧的焦糊味和浓郁的血腥气,瞬间淹没了沈七的口鼻。他像一尾沉默的箭鱼,破开翻涌的浪头,直刺那艘被浓烟与死亡笼罩的楼船。楚灵犀紧随其后,水花在她身后炸开,如同一朵短暂盛放的冰莲。
上方船舷的厮杀声、弩箭破空声、垂死的惨嚎,被水流的阻隔扭曲成沉闷遥远的嗡鸣。心眼通机之术在幽暗的海水中铺展,如同无形的触须,精准地捕捉着上方混乱的轨迹。他避开一根从燃烧的梭舟残骸上坠落的、扭曲发红的蚀骨磷火箭杆,箭头擦着他的腰侧沉入更深的黑暗。腐烂尸体的碎块随波浮动,苍白肿胀,空洞的眼窝似乎在无声控诉。
沈七的手掌终于触碰到楼船冰冷粗糙、附着厚厚藤壶的船壳。他猛地发力,身体如壁虎般贴着船壁向上疾蹿,湿透的衣物紧贴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楚灵犀默契地甩出一道钩索,精钢爪勾“咔哒”一声死死咬住船舷边缘的破损处。
两人几乎同时翻过焦黑的船舷,滚落在狼藉的甲板上。脚下黏腻湿滑,混合着未干的血浆、海水的咸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腐臭。几具鬼蛟营水手的尸体横陈,浑身布满幽蓝的磷火,皮肉仍在诡异的萎缩焦化,滋滋作响。不远处,那幽冥府的执事背靠着一只巨大的铁皮方桶,左肩至胸口一片恐怖的焦黑枯萎,深可见骨,分水刺脱手落在脚边,他双目圆睁,瞳孔已然涣散,残留着极致的痛苦与惊骇。
船舱入口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张开的口。那股熟悉的、清冷锋锐的剑气感应,正是从那里断断续续地逸散出来,微弱却如寒针刺骨。
“苏映雪……”沈七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掐入掌心。她就在这艘死亡之船的腹心。
“当心!”楚灵犀的示警尖锐如锥。
破空之声撕裂浓烟!数道乌光从船舱深处激射而出!不是弩箭,速度却更快,更诡异!它们在半空划出毫无规律的折线,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锐响,直扑沈七面门!
沈七身体后仰,以一个近乎折断腰背的角度险险避过。乌光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他左眼瞳孔瞬间收缩,心眼之力全开,终于看清——那竟是几根伸缩自如、布满细密倒刺的漆黑金属节肢!末端锐利如矛尖,闪烁着幽冷的蓝芒!
乌光一击落空,并未坠地,反而在空中诡异地一个回旋,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再次噬来!这一次,它们的轨迹锁定了沈七周身要害!
“滚开!”沈七低喝,寒霜剑呛然出鞘。剑光并非冰寒,而是凝聚到极致的冷厉杀意,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细线,无声无息地斩向那几道纠缠不休的乌光。
叮!叮!叮!
几声极其轻微却刺穿耳膜的脆响爆开!火星在剑刃与乌光交击处迸溅。那坚韧无比的金属节肢,竟被寒霜剑的锋锐硬生生削断了几截!断裂的乌光残肢掉落甲板,兀自扭曲弹跳,断口处渗出粘稠的、散发着甜腻腐臭的深紫色黏液。
“是锁链毒蛛!幽冥府的看家毒物!”楚灵犀脸色骤变,手中早已扣紧的爆炎符瞬间甩出,目标却不是那些断裂的残肢,而是船舱入口!
轰隆!
赤红的火焰猛地炸开,气浪将浓烟撕开一个口子,灼热的气流倒卷。火光映照下,船舱入口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舱门内并非想象中的通道,而是堆叠如山的巨大铁皮箱。此刻,那些箱子的盖子正被从内部顶开,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一只只磨盘大小、通体覆盖着黑曜石般甲壳的巨蛛,正从箱中蜂拥爬出!
它们的形态狰狞可怖。八条长腿并非血肉,而是由无数细小的漆黑金属环扣紧密咬合而成,伸缩自如,灵活得令人心悸。关节处探出锋利的骨刺,闪烁着幽蓝的淬毒光泽。最骇人的是它们的腹部,并非柔软鼓胀,而是覆盖着坚硬的黑色骨板,骨板中央,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图案——一只展翅欲飞的银色蝴蝶!蝶翼纤细妖异,栩栩如生,正是幻音教独有的标记!
“幻音教的蝶纹!”楚灵犀瞳孔猛缩,“天机阁!又是天机阁的手笔!”
毒蛛群被爆炎符的冲击激怒,发出高频刺耳的“吱吱”嘶鸣。复眼中闪烁着残忍的暗红光芒,如同地狱点燃的鬼火。它们无视了地上同伴的断肢,八条金属长腿在铁皮箱和甲板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水,汹涌扑来!几条金属节肢如同毒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抢先一步抽向沈七和楚灵犀!
甲板空间有限,毒蛛数量惊人,瞬间形成合围之势!
“退后!”沈七低吼,将楚灵犀猛地推向身后一个相对坚固的铁桶掩体。他一步不退,反而迎着蛛群踏前半步!寒霜剑在他手中化作一片森冷的白光,不再是追求极致的锋锐斩切,而是大开大阖,剑光泼洒,如同在身前布下一道密不透风的冰瀑!
叮叮当当!噗嗤!噗嗤!
金属撞击声、甲壳碎裂声、毒液喷溅声混杂在一起!寒霜剑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地斩在毒蛛扑击的关节要害,或是格挡开致命的毒刺鞭挞。剑锋所过,坚硬的金属甲壳被劈开,粘稠恶臭的深紫毒液四溅,断肢残躯纷飞。然而毒蛛实在太多,前仆后继,悍不畏死。一条金属节肢穿透剑网缝隙,“嗤啦”一声撕裂了沈七左臂的衣袖,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伤口瞬间传来麻痹和灼烧的剧痛!
沈七闷哼一声,剑势却丝毫未乱,反而更添三分狠厉。他左眼瞳孔深处,一点冰蓝寒芒骤然亮起,强行压制侵入体内的蛛毒!
就在这时,一只体型明显硕大一圈的头蛛,猛地从蛛群后高高跃起!它腹部那妖异的银蝶纹路骤然亮起,竟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这尖啸直刺脑海,沈七只觉得太阳穴如同被钢针攒刺,眼前猛地一黑,剑势不由自主地一滞!
就是这一滞!
数条蓄势待发的毒蛛长腿,如同毒龙出洞,带着致命的幽蓝毒芒,从不同角度刁钻地刺向沈七周身要害!角度封死,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
“给我爆!”楚灵犀的厉喝从掩体后响起!
她双手如穿花蝴蝶,瞬息间甩出三张色泽各异的符箓——一张赤红如火,一张靛蓝如冰,一张土黄如岩!三张符箓并非射向毒蛛,而是在半空中相互碰撞!
轰!咔!嗡!
三种截然不同、相互冲突的狂暴能量瞬间被强行糅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极不稳定的混沌能量球!在触及头蛛下方蛛群的刹那,轰然炸裂!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塌陷感!赤红的烈焰、靛蓝的冰晶、土黄的冲击波,三种力量疯狂撕扯、湮灭!爆炸中心的空间仿佛瞬间塌陷下去,形成一个短暂的、扭曲的漩涡!
嘶——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处于爆炸核心的七八只毒蛛,连同那只正发出精神尖啸的头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坚硬的身躯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被那混乱的塌陷之力直接扯碎、碾磨、化为齑粉!狂暴的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将外围的毒蛛狠狠掀飞,撞在船舱壁和铁皮箱上,甲壳碎裂,肢体扭曲,一时间嘶鸣惨烈。
爆炸的余波卷起浓烟和碎屑,甲板上一片狼藉。沈七趁机后退两步,喘息着压制左臂翻腾的蛛毒,冰冷的目光穿透烟尘,死死盯住船舱深处。刚才的混乱爆炸,反而让那股被刻意压制、属于苏映雪的清冽剑气,如同冰层下的暗流,骤然清晰了一瞬!位置就在最深处!
“在那边!”沈七指向爆炸撕开的船舱通道。
两人不再理会残余毒蛛的嘶鸣,身形疾掠,冲入弥漫着硝烟、腐臭和金属焦糊味的船舱深处。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布满诡异符纹的金属舱门。符纹并非朱砂绘制,而是用某种暗沉的、近乎凝固的血液勾勒而成,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阴邪气息。舱门中央,一个巨大的、由层层叠叠复杂线条构成的圆形符阵正在缓缓旋转,血光流转,散发出强大的禁锢之力。
而就在这扇血符之门的正下方,沈七和楚灵犀的瞳孔同时剧烈收缩!
一口巨大的玄铁棺椁,被手臂粗的黑色寒铁锁链层层捆绑,死死固定在舱底!锁链上同样铭刻着密密麻麻的血色符咒,与舱门上的符阵隐隐呼应。铁棺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刺骨的寒气正源源不断从棺内渗出,将周围的铁壁都冻得嘎吱作响。几根粗大的、布满倒刺的金属导管,如同恶毒的寄生虫,一端深深刺入棺盖的缝隙,另一端连接着舱壁深处嗡嗡作响的复杂机括。
那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清冷剑气,正是从这口被重重封印的寒铁棺椁中,顽强地透射出来!每一次剑气逸散,都引得棺身微微震颤,白霜簌簌掉落,锁链上的血符便骤然亮起,将那股力量狠狠压回!
“映雪……”沈七的声音干涩沙哑,握剑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滔天的怒火与刺骨的寒意交织,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竟被囚在如此阴毒的铁棺之中!
楚灵犀脸色煞白,死死盯着那导管和机括:“他们在抽取她的本源寒气!这群畜生!”
沈七一步踏前,寒霜剑发出愤怒的嗡鸣,冰冷的剑尖直指棺盖缝隙!就在剑锋即将触及那玄铁寒棺的刹那——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突兀地在死寂的船舱中响起。
这笑声仿佛带着某种冻结灵魂的力量,并非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直接响在两人的脑海深处!浓重的硝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露出舱门阴影深处。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立在那里,仿佛他本就一直站在那黑暗中。黑袍如墨,边缘绣着繁复而冰冷的暗金云纹,袍袖宽大,遮住了双手。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深邃得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宇宙深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漠视万物的死寂。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与周围的混乱、血腥、刺骨的寒气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成为了这方空间的绝对核心。
面具后的目光,越过弥漫的烟尘,精准地落在沈七染血的左臂伤口处。那伤口边缘,正泛着与毒蛛黏液如出一辙的深紫色,散发着甜腻的腐臭。
“锁链毒蛛的滋味,”冰冷、毫无起伏的声线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铁板上,“与太子侧妃耳后溃烂之毒,同炉同工。沈七,你这饵,吞得可还尽兴?”
沈墨缓缓抬起被袍袖遮掩的右手。他的指尖,正拈着一小片毒蛛被炸碎的、沾染着深紫黏液的黑色甲壳碎片。碎片上,那妖异的幻音教银蝶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谲的光泽。太子和天机阁勾连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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