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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槐树叶沙沙响,像是有人在檐下徘徊。

赵承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捏着根羽毛——是幽州死士的暗器,不知何时落在了院墙上。“秦朗,幽王府的人跟到国子监了。”

“让他们跟着。”

秦朗合上书,“越急着动手,越说明他们怕了。”

次日卯时,秦朗跟着温启铭往宰相府去。马车过朱雀大街,见不少百姓围着墙根看告示,走近了才知是新贴的《漕运新规》,末尾盖着“户部”的朱印。

“这是苏宰相推的,想先从漕运税下手,试试能不能收回点藩镇截留的税银。”

温启铭掀着车帘,“四藩在漕运上的利益最深,这告示一贴,怕是又要闹起来。”

宰相府的门果然气派,铜环上的狮子头张着嘴,像是要吞下一整个京城的风雨。

苏贺在书房见他,案上堆着的策论里,最上面那本正是秦朗在扬州写的《平藩策》。

“坐。”

苏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开门见山,“《平藩策》里说‘欲削藩,先安民生’,这话不错。可你知道,幽州的屯田户,三成是幽王的私奴?青州的盐场,账面上的产量比实际少了一半?”

秦朗躬身道:“学生在《西域通商考》里算过,四藩每年截留的赋税,够中枢养十万禁军。但硬夺,只会逼他们联手反制,就像当年镇北王吞并凉州三县——”

“所以你提‘推恩令’?”

苏宰相打断他,指尖点在《平藩策》的“分而治之”四字上,“三皇子把你这话递到御前时,陛下盯着舆图看了半宿。”

秦朗抬头,见苏贺眼底有审视,也有期许:“推恩不是削地,是给藩王的支庶分‘实惠’。比如幽州幽王的庶子,若能从朝廷手里领到俸禄,未必还肯听嫡兄的话。人心如水,堵不如疏。”

苏宰相忽然笑了,从书架上抽出本《太祖起居注》:“你看这段,太祖当年对付云南土司,用的就是‘让小头,保大头’。你这法子,倒有太祖的影子。”

他把书递给秦朗,“明日随我进宫,陛下想见你。”

秦朗接过《太祖起居注》,指尖触到封皮上的烫金纹路,忽然明白,温启铭带他来见宰相,不是考较,是铺路——让他从“扬州魁首”,真正踏入中枢的视野。

从宰相府出来,已是午时。秦朗没回国子监,径直往镇西侯府去。马车过朱雀大街时,他掀起帘角,见翠云楼的二楼临窗处,沈如烟正凭栏而立,穿一身月白衫,手里的茶盏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两人目光相遇,她朝他举了举杯,随即转身隐入帘后。

镇西侯府的门比记忆里更旧了,朱漆剥落,露出底下的木色。

门房见了秦朗,先是愣了愣,随即忙不迭地往里报:“二公子回来了!二公子回来了!”

秦朗走进庭院,见老槐树比幼时粗了两圈,树下的石桌还在,只是边角多了道裂纹——是他当年和秦云璐抢糖吃时砸的。

正厅里,秦明背对着门口站着,背影比之前前佝偻了些,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

“父亲。”秦朗躬身行礼。

秦明转过身,眼眶有些红,却板着脸:“回来就好。夫人让人给你收拾了西跨院。”

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些,“你生母张玲,我已安置在西跨院,离你住的地方近,往后……你们母子也能常常见面。”

秦朗心头一震——侯府规矩森严,庶出子女的生母向来住在外院别宅,张玲能入内院西跨院,已是破了百年的例。

他喉间发紧,刚要起身谢恩, 秦云璐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个锦盒,打开是支玉簪:“二哥,这是我用月钱给你买的。娘说……说你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回了京城,该有件像样的物件傍身。”

小姑娘说着,眼圈红了,“我去西跨院看过姨娘,她给你做了件里衣,说你小时候总嫌府里的料子硬……”

秦朗指尖拂过玉簪的温润,忽然懂了秦明那句“回来就好”——不管他在外面是“天下文宗”还是“四藩眼中钉”,回到这里,他只是张玲的儿子,是秦穆的二弟,是云璐的二哥。那些在运河上绷紧的弦,在这一刻忽然松了。

暮色漫进侯府时,秦朗特意绕去西跨院。窗纸上映着张玲缝补的身影,他没进去打扰,只在廊下站了片刻,听着屋里传来穿针的细微声响,像小时候无数个夜晚,母亲坐在灯下给他缝书包的动静。

告辞回国子监时,马车行至巷口,见个穿玄衣的汉子靠在墙根,腰间露着半截狼牙符——是幽州的死士。他没躲,反而让车夫停了车,隔着车窗道:“告诉幽王,我在国子监读书,每日辰时上早课,申时散学。想动手,不必藏着。”

汉子愣了愣,转身消失在暮色里。赵承德低声道:“公子何必激他们?万一伤了……”

“伤了谁?”

秦朗望着远处的宫墙,那里的灯火已连成一片,“伤了我,还是伤了在侯府西跨院等着我回去吃晚膳的人?他们藏在暗处,才敢动这些阴私念头。逼他们现身,反而好办。”

马车驶回国子监,西跨院的灯亮着。温清悠的侍女正站在院门口等,见他回来,忙上前行礼:“公子,苏宰相府的人刚来过,说您明日随温祭酒进宫谢恩,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更好。”

“为何?”

侍女垂手回道:“姑娘让我转告,陛下素来不喜华服。听说太祖当年穿着布衣定天下,陛下常说‘少年人,要的是筋骨,不是锦绣’。国子监的学生穿素衣,才合规矩呢。”

秦朗从行囊里摸出块鹅卵石,石面上天然带着朵莲花纹路——是小时候张玲带他去护城河捞的,说“做人要像这石头,经得住水磨,心里还要开着花”。

他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在运河上的每个夜晚:那些暗礁、盐箱、木牌,那些藏在芦苇里的杀机,那些递过来的茶盏、字条、地图,原来都在为今夜铺路——为了能让他堂堂正正站在京城,站在国子监的槐树下,站在生母身边。

他走进屋,将温祭酒批注的《论语》、温清悠抄的《中枢职官录》、张玲的莲花石放在桌上。三样东西,一头拴着圣贤的道理,一头系着朝堂的迷障,最底下那层,是母亲指尖的温度。

窗外的槐树叶又沙沙响了,这一次,秦朗听出了声音里的安稳——不是运河上的颠簸,是国子监青砖地的踏实,是知道有人在侯府西跨院等着他回去的暖。京城的风雨或许更烈,但他不再是独自行走的少年。

明日进宫的路,他要带着这莲花石的纹路,带着满船的星火,带着国子监书声里的期许,更要带着那句“心里要开着花”的叮嘱,一步步走下去。就像那本《少年大陈说》里写的:“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

而这条路的中途,不仅有国子监的晨钟暮鼓,该还有侯府西跨院那盏等着他散学回去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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