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步履干脆,衣袂翻飞,连个眼神都未曾施舍,果断地径直朝宫门外走去。
耶律屋质出来后,站在原地,看着她干脆利落的背影,眼中一闪而过些许不耐:
“孟晓——”
她充耳不闻。
耶律屋质眸光微沉,脚步微动,长腿一迈,稳稳追了上去,衣摆翻卷间,带起一阵猎猎风声。
“萧钰。”
语调低缓,却带着隐隐的不悦。
他身形颀长,随意地拦在她面前,仿佛并未刻意阻拦,但偏偏就是让人避无可避。
萧钰终于停下,缓缓抬头,冷冷地盯着他,目光像裹了层寒霜,疏离得令人心悸。
她的神色太冷了,冷得不像是因为灵水镇的案子,而是因为——他本人。
耶律屋质微微挑眉,眼底浮现一丝疑惑。
她在恼怒什么?
方才在陛下的书房内对答如流,她明明对案件格外了解,不是早有接下此案的打算吗?!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语气带着惯常的轻慢,笑意浅淡,低头俯视她:“怎么,陛下开口你便应了,轮到我,就这么不耐?”
萧钰嗤笑一声,眉眼冷淡,语气却锋利如刀:“你以为你是谁?”
“我——”耶律屋质微微一怔,眸色深了几分,却发现自己竟一时接不上话。
“你觉得,是你让我接下了这宗案子?”萧钰冷冷地盯着他,眼中怒意掺杂着倦怠,语气凌厉如霜雪,“你以为你用点小手段,在陛下面前做个局,我就不得不依了你?”
耶律屋质微微皱眉,终于察觉到她情绪中的怒意。
这并不是简单的拒绝,而是……厌恶?
萧钰冷冷一笑,眸底翻涌着不耐,直言道:“耶律屋质,我本来也会接这宗案子。”
“可偏偏你非要多此一举,”她逼近一步,仰头盯着他,语气如冰刃般刺骨,“你是觉得自己能摆布我?”
耶律屋质唇角的笑意终于收敛,眉心轻蹙,似乎终于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萧钰的情绪,比他预想的更激烈,也更真实。
可他不明白。
她既然本就打算接,为何如此愤怒?
“萧钰,别这样好不好,你到底在气什么?”
“我最讨厌别人强迫我。而你,偏偏每一次,都在这么干。”她截断他的话,眉眼间透出锋利的寒意。
耶律屋质呼吸微滞,眼底的困惑更深了几分。
她在抵触他。
他并未害她,甚至给了她极大的权限,她大可以顺水推舟,甚至笑着捧场,戏谑他几句,可她偏偏强硬得像是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寸步不让。
他从未见她如此抗拒过一个人。
——是因为他?
耶律屋质怔然,心头竟莫名地泛起一丝不适的情绪。
他一直自诩洞悉人心,然而此刻,他竟觉得萧钰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她到底在防备什么?为何对他,满是戒备与敌意?
耶律屋质缓缓开口,声音低哑:“我没有想过要强迫你——”
她被他气笑了,觉得自己全然是在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你从未强迫过谁?”萧钰冷笑,语气讽刺,“慎隐大人,从小到大智慧与才华便是尖顶尖的,光彩夺目,众人仰望般的存在。也许没人能够拒绝得了您,哦不……应该说凭借您的天赋与魅力,不会有人好意思拒绝您的。”
她又逼近对方一寸,双眼冷冷地盯住他,唇角的笑意收敛,语气中夹杂着冷意与讥讽:
“你要什么,就要让所有人顺着你的心意来。”
“你自以为风流潇洒,满不在乎,实则掌控欲极强。”
她的语调平稳,却透着不容反驳的笃定:
“你从来不接受‘不’这个答案。只要是你想要的,便会有人双手奉上,你想得到的,即便再难,也没人能够阻挡住你的脚步。可你在我眼中,我只看到了傲慢,上位者洋洋得意的傲慢……”
耶律屋质眉头一跳,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
她看穿了他。
萧钰缓缓抬眸,眯起眼睛,声音压低了几分:
“你太习惯了让一切按你的方式进行。”
“你以为所有人都会配合你……”
“你以为,只要你耶律屋质想要,便无人敢说不?”
她语气平缓,却让人无端生寒:“不好意思,我偏偏不愿意。”
耶律屋质站在原地,看着萧钰决然转身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她方才的眼神,那种冷漠的讥讽,直直撞入他心口,竟令他一时无法言语。
他一向游刃有余,操控人心于股掌之间,从未有人能在他设下的局中全身而退。可她……不仅退了,还狠狠地撕开了他的手段,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
她看穿了他的算计,可她为何不顺水推舟?
她本就要接案,又何必如此抗拒?她究竟,是防着他的手段,还是防着……他这个人?
他微微垂眸,唇角的弧度淡了几分。
她不信任他。
穆尔多终于忍不住,挺身而出,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郡主这话说得过分了!大人今日听闻您要进宫,人都出来了,特意又折返回去,亲自为您取糕点。您怎么能——”
“穆尔多,住嘴。”耶律屋质的声音低而冷,打断了侍卫的抗辩。
他并不想让萧钰知道这些琐事,可此刻,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掏出药瓶,随手丢给穆尔多,那神情随意得仿佛是赏了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他却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他刻意做的一切,在她眼里,竟连一丝情面都算不上。
穆尔多欲言又止,目光扫过耶律屋质的肩膀,顿时一惊:“大人,您的伤——”
方才还被精致衣料遮掩的肩头,此刻微微渗出的暗红,晕染在鸦青色的常服之上,刺目得很。
萧钰也瞧见了,微微眯了眯眼。但很快冷冷收回视线,转身便要走。
耶律屋质终于低声开口,语调不复方才的慵懒,带着几分压抑的郑重:“萧钰。既然要合作,最好在离开此处前,抛开成见,把误会解开。”
萧钰的脚步未停,穆尔多却再次伸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眉头微蹙,目光骤冷,赤粉色的灵息在她周身缓缓流转,透着冰冷的杀意。盯着穆尔多的目光宛若在盯一具尸体。
她这下真的被惹怒了。
穆尔多感受到了来自高境强者的压迫,可他不敢退,也不能退。为了主子的颜面,他也得生抗。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道暗影,一前一后在萧钰的身前落下。
封崎的刀刃几乎在瞬息之间架在了穆尔多的脖颈上,而另一侧,白衍初的身影无声落下,顺势握住了萧钰的手腕,低声提醒:“冷静点,这是宫内。”
而另一侧,花舞也有些着急,拽了拽萧钰的衣袖,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萧钰深吸一口气,杀意渐渐收敛,缓缓闭了闭眼,仿佛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片刻后,她微微侧首没有转身,对着白衍初的方向:“说不通。不想说了……”
白衍初笑了笑,接过了话茬。侧身对耶律屋质缓缓开口:
“大人。我家少楼主今日说了太多的话,确实有些累了……大人若非要个明示,不如在下替她来说。”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讽刺:“大人若有诉求,直接向她提出便是。此案乃是国事,郡主本就责无旁贷。事实上,她在入宫前,便已打算彻查此事。”
耶律屋质眸光骤冷,目光缓缓扫向白衍初。
白衍初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色,微微勾唇,悠然道:“可您却借陛下之口施压,用国事来套牢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错,彼此窥视,彼此试探。
他们很相似。都足够聪明,足够擅长洞察人心,也足够清楚这个世界的冷酷。
但此刻,耶律屋质第一次正视到了白衍初的存在。
他看着那人随意地站在萧钰身侧,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便知道,这个人……才是她愿意信任的人。
耶律屋质的指尖微微收紧。
从一开始,他便觉得这个男人危险。
一个毫无官爵,甚至连身份都不清楚的流民,竟能一步步进入云梦楼,并在云梦楼扎稳脚跟,甚至……在她的身边,占据这样重要的位置。
在萧钰的世界里,她愿意护的人屈指可数,而白衍初,显然在其中。
白衍初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情绪,眉眼弯了弯,像只狡猾的狐狸,轻飘飘地补了一刀:
“您本是皇家特使,身份尊贵,自是无须多言便能令所有人服从。”
他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继续:“可郡主不同。她出身虽尊贵,却并非纯正的契丹血脉。”
“在陛下面前,她不能说‘不’。”
“在大辽律法下,她不能说‘不’。”
“而面对您……她只能服从。”
“那么,大人,”白衍初微微偏头,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您的胁迫对于她来说就是枷锁。她厌恶您,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空气一瞬间凝滞。
耶律屋质眯起眼,桃花眸中浮现出一抹深不可测的寒意。
这句话,似乎狠狠地击中了他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让他蓦然生出了一种不适的情绪。
白衍初仍旧笑着,眼神却没有丝毫笑意。
他站在萧钰身侧,姿态随意,眉眼间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自得。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她的信任,在我这边。
这一刻,耶律屋质终于意识到,自己与他最大的区别。
他擅长布局,善于谋划,可他从未真正去经营一段关系。
而白衍初不一样。
这个男人用他的方式,一点点渗透进萧钰的世界,甚至成为她信赖的一部分。
耶律屋质的指尖微微收紧。那种不适的情绪在心头翻涌,混合着烦躁,竟带着些许无端的恼怒。
他想辩,想反驳,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压制感,可最终,他只是抿紧了唇,沉默地站在原地。
冷风掠过,吹起衣袂翻飞。
耶律屋质眸光阴沉,前一刻还是温润如玉的公子,后一瞬,神色逐冷,宛若盯着将死之人的毒蛇。
“萧钰……这真的是你的意思么?”
这一刻,萧钰终于转过头来面对他,只不过那双眼睛里却盈满了悲凉:
“对。他说的,正是我想说的。”
耶律屋质此时内心深处,异样地情绪突然间涌出,带着点酸涩的味道,还有些恼人般、无力地抓狂。
萧钰根本不在意他此时心境如何,目光疏离、分寸有礼,但也令人再难亲近:
“大人,这两件案子看似毫无关联,却又都不简单,必定要同时进行。恕我不能护送大人前去查探女真使节的情况。但云梦楼会安排最得力的助手,守护大人的安全,大人尽可放心。”
说完后,萧钰便径直转身,步伐果断,仿佛刚刚的情绪波动,只是幻影。
直到双方的距离拉开了十几米,耶律屋质突然想到什么,猛然间焦急般唤她姓名:
“萧钰,灵水镇没有这么简单,不管怎样,你等我回来再进去。切不可单枪匹马地孤身独闯——”
萧钰步伐未停,嘴角扬起一抹毫不在意的嘲讽,朝着空中摆了摆手:
“云梦楼这么多人,我定然不是孤身!”
她的背影洒脱而决然,渐行渐远,消失在长廊尽头,留下一片沉默的空气与心绪复杂的耶律屋质。
走出两道宫门,萧钰的气这才消掉大半。冷静下来,思忖着:
“封崎、白衍初收拾一下,跟着大人出关去女真……”
方才瞧着嘴上强硬,可实际上,她仍旧派两位身手最好的,才放心。
白衍初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她:
“我去?你确定是我俩去?!这事不能让雪堂插手吧……你的隼,如今只认你跟小花,没有固定落脚点,如何将情报传回来?另外……”
他面色难得慎重,提醒她:“我赞同慎隐的想法,我也不放心,你自己进灵水镇。”
萧钰蹙了蹙眉,寻思了片刻,觉得有理:“那就只能花花辛苦些了;封崎照顾好她——”
“主子放心,封崎自当不复辱命,平安将花舞带回来。”
封崎郑重其事地一抱拳,目光坚定认真地望向萧钰身旁的花舞,异常正经的保证。
搞得花舞一怔,面色微微染上霞彩,别扭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用打岔来掩饰:
“晓,我们是不是得先去皇后娘娘那里?”
被花舞这么一提醒,萧钰恍然一拍脑门,抬眼发现,他们这都要走到宫门口了。眼看太阳即将落山,再去皇后那里,怕是已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