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渐密,青蚨镇的暮色愈发阴沉。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坠落在青瓦飞檐之上。
王云望着街角那面半旧的酒旗——“悦来客栈“四个褪色的大字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露出底下斑驳的九莲暗纹。
那纹路在雨水中若隐若现,每一片莲瓣都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像是某种隐秘的挑衅。
他与唐雨晴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赤霄在他们脚边不安地刨着爪子,雪白的毛发早已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
踏入客栈时,年久失修的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断裂。
大堂内弥漫着浓烈的香料味,八角、桂皮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草药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味。
唐雨晴的鼻翼微微翕动,这味道分明是为了掩盖某种更令人作呕的腥气。
掌柜从柜台后迎出来,笑脸堆满褶皱,却掩不住眼底的戒备:“二位客官,小店有刚杀的山鸡,再来壶自酿的梅子酒......“他说话时,右手不自然地蜷缩着,指缝间隐约可见碧紫色的污渍。
话音未落,唐雨晴已将银针插入递来的菜单。
那根通体雪白的银针瞬间泛起不祥的黑色,从针尖一直蔓延到针尾。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银针,指尖在桌下轻点王云的手背,指着墙角空位道:“就坐那吧,来两笼素包子,一壶清茶。“
赤霄趴在桌下,看似慵懒实则警惕。
它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中收缩成一条细线,随着每一个经过的小二而转动。每当有人靠近,它喉咙里便发出低沉的吼鸣,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震得桌上的茶盏微微颤动。
包子上桌时,唐雨晴的银针在每只包子上快速轻点。
王云注意到她的动作——第三次将银针插入菜碟边缘时,针尖泛起了极淡的紫色,那颜色与掌柜指甲缝里的污渍如出一辙。
“小心为上。“
王云用筷子挑起一丝包子馅,借着摇曳的油灯仔细查看。馅料里的野菜呈现出不自然的墨紫色,断面渗出粘稠的汁液。
“这镇子连空气都不对劲。“他压低声音道,想起方才在街边看到的镇民——那些人的瞳孔在阴影中会闪过诡异的碧光,还有铁匠铺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蛊虫蠕动声。这些细节让他后背泛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唐雨晴默默饮下清茶,杯沿残留的茶渍在粗糙的木桌上晕开,竟自行汇聚成九瓣莲花的形状。
她将一块素包子掰碎,混着清水喂给赤霄,轻声道:“小赤,有什么异动立刻叫醒我们。“
灵兽低鸣一声作为回应,它的竖瞳中映着摇曳的烛火,宛如两簇跳动的鬼火。
“小二,开两间上房。“
唐雨晴掷下碎银,故意让银子滚到掌柜脚边。
当那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弯腰捡拾时,她清楚看见对方后颈有块暗紫色胎记,形状恰似半朵九莲——与酒旗底下露出的纹路一模一样。
王云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指尖凝起一层淡薄的真气。
两人上楼时,年久失修的木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活物的脊椎上。
经过二楼拐角处的客房时,一阵若有若无的腐臭味飘出,混合着刺鼻的檀香气息,令人胃部翻涌。
赤霄突然弓起脊背,利爪在地板上抓出五道深深的白痕。
王云按住它颤抖的身躯,能感受到掌心下传来的剧烈心跳。“今夜别睡太沉。“他在唐雨晴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的碎发。
客房内,唯一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摇曳,扭曲成各种狰狞的轮廓。
唐雨晴将银针插在窗缝间,又在门边洒下自制的药粉——那些淡蓝色的粉末一接触地面就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的苦杏仁味。
王云倚着门框,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在房中忙碌。
那些看似随意的布置实则暗含玄机:床幔上系着的铜铃,地板上用发丝设下的绊线,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她过人的谨慎,疲惫却专注的模样让他心头一暖,又隐隐作痛。
“早点休息,“他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有任何声响,立刻唤我。“玉佩在他掌心微微发烫,这是从未有过的异状。
窗外,九莲纹铜铃仍在作响。
那声音与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交织,宛如一曲诡异的镇魂歌。
王云吹熄油灯,却并未上床,而是坐在窗边,借着惨白的月光凝视着腰间的玉佩。那温润的光泽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提醒着他,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黑暗中悄然逼近。
更鼓声穿透雨幕,在青蚨镇上空幽幽回荡。
王云合衣躺在榻上,表面看似沉睡,实则五感紧绷如弦。
子夜时分,窗外的九莲纹铜铃突然发出细微的震颤——不是被风吹动的规律声响,而是某种刻意的、带着试探意味的触碰。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贴在窗棂上。
黑影透过窗纸的缝隙,盯着榻上的王云,眼中满是怨毒:“就是这小子杀了慕白…“她心中默念,杀意如同毒蛇吐信,丝丝缕缕渗入屋内。
这极微弱的情绪波动,却如惊雷般在王云灵台炸响。
几乎是瞬间,王云的双眼猛然睁开,寒芒暴射。
藏在袖中的银针已如闪电般疾射而出,“噗“地一声扎入窗纸。
来人娇躯一震,显然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警觉,仓促间侧身飞退,银针擦着她的耳畔飞过,削落几缕青丝。
王云毫不犹豫,翻身撞破窗户追出。
破碎的木片还在空中飞舞,他已稳稳落在屋檐之上。
这时,隔壁房间的窗户猛地推开,赤霄庞大的身躯探了出来,眼中凶光毕露,正要纵身追击。
“小赤,守好雨晴!“王云压低声音,语气不容置疑。
赤霄急得原地打转,发出不满的呜咽,但还是听话地缩了回去,竖瞳死死盯着主人离去的方向。
王云施展【云影】身法,如同一缕青烟般追向神秘人。他故意收敛气息,将速度压制在与对方相差无几的程度。
神秘人在房顶上飞掠,身姿轻盈如燕,却始终未能拉开与王云的距离。
黑暗的街巷中,两人一前一后,如同在进行一场死亡的舞蹈。
瓦片在神秘人脚下发出细碎脆响,她身姿如夜枭般在交错的屋檐间腾挪。
王云注意到她每次起落都精准地避开某些特定的屋瓦——那些瓦片上隐约可见细小的九莲纹路。
当巷口更夫敲响丑时梆子,神秘人突然旋身,广袖扫落檐角铜铃,清越声响惊起三两寒鸦。
见身后空无一人,她紧绷的脊背骤然松懈,银质面具下溢出嗤笑:“区区先天二品也就如此而已,可慕白又怎会……“尾音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露出的半截脖颈浮起青筋。
月光掠过她腰间晃动的【紫金铃】,铃身镌刻的并蒂莲纹缺了半朵,与掌柜后颈的胎记如出一辙。
她伸手抚过面具,指腹在右眼位置停留许久,那里有道极细的裂痕,像是被什么锐物所伤。
“我一定会让你血债血偿…“这声低语裹挟着刻骨恨意,在雨夜中格外清晰。
神秘人突然攥紧腰间铃铛,铃舌相撞发出暗哑声响。
她转身时,斗篷下摆扫过屋脊,惊起一片蜷缩的蛊虫——那些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生物密密麻麻地爬满瓦片,在月光下如潮水般涌动。
远处乱葬岗方向传来夜枭啼鸣,她冷笑一声,足尖点碎瓦片,朝着坟冢的方向疾掠而去。
发间银饰拖出幽紫磷火,在雨雾中蜿蜒成完整的九莲图案,与镇上各处隐藏的标记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