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我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里面没有开灯,昏暗一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烛的味道?还有一种更淡的、难以言喻的腥气。
“爸?妈?”我压低声音喊道。
没有人回应。
一种强烈的不安席卷了我。他们去哪了?
我不敢多待,目标明确地走向通往阁楼的楼梯。
阁楼比我白天来时更暗,我凭着记忆,摸索到东边的墙角。
地板是老旧的原木,落满了厚厚的灰。我跪下来,手指颤抖地拂开积尘,仔细摸索。
果然,在一块看起来与其他无异的木板边缘,我摸到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凹槽。
我把那把青铜钥匙试探着插进去。
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轻微的响动。那块地板微微弹起了一条缝隙。
我屏住呼吸,用手指抠住缝隙,用力将那块地板掀开。
下面是一个黑洞洞的空间。
里面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盒,样式极其古老,表面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纹路。
就是它。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铁盒冰冷的外壳。
就在这一刹那——
楼下堂屋的方向,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母亲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又没了声音。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下来。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僵,趴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停滞了。
几秒钟后。
嗒。
一声清晰的水滴声,从楼下传来。
嗒……嗒……
缓慢,粘稠,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律性,正沿着楼梯……
一步一步。
往上而来。
那湿漉漉的爬行声,再一次清晰地响起,摩擦着木质的楼梯。
它来了。
就在下面。正往上爬。
我的手指还抠着那块刚掀开的地板边缘,那个黑色的铁盒就在下面,触手可及。
不能动。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爬行声在楼梯口停顿了一下。
然后,传来了另一种声音。
仿佛湿手指在玻璃上缓慢划动的刺啦声,还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抽泣。
是母亲的抽泣声。
“跑……囡囡……跑啊……”她嘶哑地呜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沫。
下一秒,母亲的呜咽瞬间变成了窒息的嗬嗬声,接着迅速远去,消失在楼下。
父母出事了。
那湿重的爬行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它越过了楼梯口,正沿着阁楼的地板,向我而来。
吱嘎……吱嘎……
老旧的木地板在不堪重负地呻吟。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河底腥腐气味率先涌了过来,充斥了整个阁楼。
我猛地回过神,求生的本能让我迅速做出反应,我伸出手指胡乱地探下去,一把抓住了那个冰冷刺骨的铁盒!
盒子比想象中沉,盒盖上的刻痕硌着我的手心。
爬行声骤然加速!变得急促而狂暴,直扑我而来!
我甚至来不及看清盒子里有什么,抱着它猛地向旁边一滚!
“嘭!!”
一个巨大的、漆黑的东西,狠狠砸在我刚才趴伏的位置!
地板剧烈的震动,灰尘簌簌往下落。
我蜷缩在角落里,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借着窗子透进来的一点光亮,我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团完全由湿透的漆黑淤泥和腐烂水草纠结而成的怪物。
不断的有粘稠的黑水从它身上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滩滩不断扩大的水渍。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大概头颅的位置。
它缓缓地支撑起扭曲的形体。
头颅上模糊的双眼紧紧锁定了我怀里的铁盒。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意和贪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我。
它想要这个盒子!
“呃……啊……”像是溺水之人濒死挣扎的声音,从它体内发出。
它猛地向我探来!
一条由淤泥和水草构成的“手臂”,骤然拉长,抓向我怀里的铁盒!
我尖叫着向后猛缩,后背重重撞在堆放的旧箱子上。
它的指尖擦过我的脸颊!
混乱中,我下意识地死死抠住铁盒的盖子,用力一掰!
也许是年代久远,也许是恐惧激发了力量,那看似严丝合缝的盒盖,竟然“咔”一声弹开了!
没有想象中的金光万丈或者驱邪符咒。
盒子里,只有两样东西。
底层铺着一块已经褪色发黑的暗红色绒布,上面放着一枚小小的、穿着红绳的铜钱,铜钱上刻着模糊的符文。
而在这枚铜钱上面,放着一撮用红线紧紧缠缚着的头发。
那头发黑而软,微微卷曲。
是我的头发。童年时的头发。
在我看到那撮头发的瞬间,那怪物发出了更加尖锐狂躁的嘶鸣。
整个形体都开始剧烈波动,更多的黑水汹涌而出,它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和排斥!
它那只探出的手臂更加疯狂地抓挠过来!
鬼使神差地,在一种莫名的冲动下,我扔开了铁盒,一把抓起了那枚穿着红绳的铜钱!
冰寒刺骨!比铁盒更甚!
那铜钱一入手,我瞬间听到了一声幼年时自己的尖锐哭嚎!
还有汹涌的水声,咕噜噜的气泡声!
那怪物的手臂已经抓到了我的脚踝!
我猛地一缩腿,另一只手胡乱地抓向那撮用红线捆着的头发——
在我的指尖碰到那撮头发的刹那!
时间凝固了。
阁楼里所有的声音——
怪物的嘶鸣、水滴声、我的尖叫——全部消失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窗外透进的光不再是昏黄的夕阳,而是变成了晃动的水下光晕。
我无法呼吸,冰冷的液体灌满我的口鼻。
水草缠绕着我的手脚。
下方是幽暗无底的深绿。
上方的水面光斑晃动,一张属于堂兄的脸孔在水波之中,带着冰冷诡异的笑容。
他的双手,正死死地、用力地将我的头,按向更深、更冷、更黑暗的河底。
剧烈的呛咳和窒息感将我猛地拉回现实!
我瘫在阁楼地板上,浑身湿透,疯狂地咳嗽着,肺叶火烧般疼痛。
那冰冷的溺水感如此真实。
铜钱和那撮头发散发出一个无形的光罩保护着我。
那个怪物被光灼伤,它发出痛苦的咆哮,猛地向后退缩,构成身体的淤泥和水草不断的剥落和蒸发,发出滋滋的声响。
它那两个模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东西,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却又无法再靠近。
它怕这个!它怕这枚铜钱和我的头发!
我连滚带爬地向后缩,直再无退路。
我颤抖着,将那枚冰寒的铜钱紧紧攥在掌心,另一只手捏着那撮用红线捆着的、属于我的童年发丝。
怪物在几步之外焦躁地蠕动着,黑水不断滴落,腐蚀着地板。
它无法靠近,那怨毒的“注视”从未离开我的身体。
短暂的僵持。
楼下,突然传来了父亲一声痛苦的闷哼,以及母亲被捂住嘴的呜咽。
这怪物难道不止一个?还是它……
我的心沉了下去。
手里的铜钱和头发是我暂时的护身符,但父母……
我该怎么办?
我不能被困在这里。
我的目光疯狂扫过昏暗的阁楼,落在那扇小小的窗户上。
那是唯一的出口。
怪物焦躁地扭动着,它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里的铜钱和头发,露出强烈的贪婪与憎恶。
动!快动!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手脚并用,朝着窗户的方向爬去!
身后立刻爆发出一声咆哮!
怪物察觉到我的意图,它的身体开始剧烈波动,猛地伸出更多的淤泥触须想要把我缠住。
那些触手一靠近铜钱的范围就像碰到烙铁一样迅速地缩回。
我撞开堆放的杂物,扑到窗下。我挣扎着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扇锈死的窗框。
窗户纹丝不动。
哐!哐!
怪物开始狂暴地撞击着铜钱的屏障,整个阁楼都在摇晃。
我抬起胳膊,用肘部狠狠撞向脏污的玻璃!
哗啦——!
玻璃碎裂,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带着自由的气息,却也吹得我一个踉跄。
碎片划破了我的手臂,鲜血混着冷汗淌下,但是我感觉不到疼。
我扒着窗框,探出头去。
下面是一片黑黢黢的杂草地,距离很远。
跳下去!
就在我准备攀爬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我下意识地掏出来,——是丈夫!
可屏幕上显示的却不是他的号码,而是一串乱码般的数字。
屏幕的中央疯狂闪烁跳动着一个倒过来的血红色“福”字!
像是从那种廉价的过年贴纸上抠下来的,此刻却透着难以言喻的邪气。
那红色的光,照亮了我苍白的脸,也照亮了窗外下方——
在楼下墙根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人影。
高大,僵硬,穿着他离开时那件外套。
是我的丈夫。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这里?
手机还在疯狂震动,那个血红的“福”字不断闪烁着。
楼下的他,缓缓地地抬起了头。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没有任何表情。
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缩成了两个小小的黑点。
眼神直勾勾地,透过破碎的窗户,看向我。
他抬起一只手,手指僵硬地、一下一下地,向我招着。
过来。
过来。
一股寒意漫开。
那不是他!绝对不是我丈夫!
同一时刻,阁楼地板上的怪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嘶鸣。
它似乎被楼下那个“丈夫”的出现所刺激,变得更加狂躁,再一次狠狠撞向屏障!
咔嚓——
铜钱的保护罩碎裂了。那无形的阻隔瞬间消失!
一股带着死亡气息的腥风猛地扑到我后背上!
前有诡异招手的“丈夫”,后有索命的淤泥怪物。
绝路。
在那漆黑的淤泥触须即将缠上我脚踝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的目光猛地落在了手中那撮用红线捆着的头发上。
一个念头闪过。
它执着于我。
从童年到现在。这头发难道就是它与我之间的媒介?
没有时间思考了!
我猛地转身,背对着窗外那个诡异招手的“丈夫”,面对着漆黑淤泥的怪物。
然后,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那枚铜钱,狠狠朝着那怪物砸了过去!
接着,我两只手抓住那撮头发,猛地将其扯开!红绳崩裂,黑色的发丝散开——
“滚开!!!”我发出嘶哑的尖叫。
铜钱化作一道微弱的暗光,穿过了它的身体,落在地板上。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扑向我的淤泥怪物猛地僵在半空,构成它身体的污秽之物剧烈地沸腾着,发出一种痛苦到极点的尖啸!
那是无数怨魂的哀嚎!
它的两个眼睛疯狂闪烁着,时而变成堂兄溺水时惊恐扭曲的脸,时而又变回那吸收一切光线的虚无!
有效?!
怪物此刻无法动弹,再三犹豫之下,我迅速的绕过它,捡起地上的铜钱。
我不敢有任何停留,接着猛地转身,跑向窗户,迅速攀上窗框,不顾一切地向外纵身一跃!
冰冷的空气呼啸着掠过耳畔。
下落的过程中,我最后瞥见的是——
阁楼窗口,那漆黑的怪物正疯狂地重组着,发出不甘的咆哮。
而楼下墙根,的“丈夫”,在我跃出的瞬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怨毒。
他的身体像蜡一样开始融化,塌陷,最终化作一滩人形的、粘稠的黑水,渗入了地面,消失不见。
噗通!
我重重摔在楼下松软的杂草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剧痛从脚踝和后背蔓延开来。
求生的本能让我立刻挣扎着爬起,一瘸一拐地、疯狂地向着我藏车的地方跑去。
不敢回头。
身后那栋死寂的老宅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我的背影。
阁楼的窗口上,一片漆黑。
什么都没有。
又仿佛什么都有。
我拉开车门,扑进驾驶座,反锁。
发动机在死寂的夜里发出轰鸣,我踩着油门,轮胎碾过泥土,疯狂地驶离。
直到那栋老宅彻底消失在 黑暗中,我才敢稍微减缓车速。
冷汗已经浸透全身,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我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刚捡回来的铜钱,还有那几根被我扯散的黑色发丝,心里一片后怕。
它们安静地躺在我掌心。
车窗外,是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