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变了。
房间里弥漫着一层极淡的、灰黑色的氤氲,那是常年累积的一些微不足道的阴晦之气。
而当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时——
我看到了。
透过皮肉,透过骨骼的虚影。
在我的胸腔里,两片肺叶上,此刻,正闪烁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针尖大小的幽绿色光点!
它们像是一片微缩的邪恶星河,嵌在我的肺里,随着我的呼吸微微起伏,忽明忽灭的闪烁着。
每一次的闪烁,都带起那令人疯狂的瘙痒和恐惧的刮擦感!
它正在呼吸。正在生长。
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巨大的惊恐和恶心感涌上来。
“看…看到了?”父亲焦急的问。
他看不到,但是他从我绝望的表情里知道了答案。
我猛地抬头,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父亲的身体。
幸好,他是干净的,只有代表生机的温暖光晕。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窗外,望向远处那片荒坟的方向。
一丝微弱的绿色幽光,如同恶毒的蛛丝,从那个方向延伸而来,若有若无地连接着我的胸腔。
“焚心……”我喃喃自语,看着肺里那片邪恶星河。
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
是不是只有烧掉这一切,才能真正结束?
“窥邪”之符带来的灼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明。
父亲扶着我的肩膀,手指冰冷:“书上…书上还说了什么?‘焚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难道要告诉我爸,解决办法可能是把我自己的心烧掉?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的惊呼:“老李!小毅!你们快出来看看!这…这是怎么了!”
我和父亲猛地冲出去。
只见母亲惊恐地指着窗外。
院子里,那些母亲精心照料的花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花瓣凋零腐烂,叶片发黑卷曲,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命力。
甚至连墙角那棵顽强的老石榴树,枝叶也迅速变得灰败。
不止如此。
街坊邻居家里隐约传来惊叫和骚动。
隔壁人家阳台上晾晒的衣服,颜色正迅速褪去,变得灰白脆弱。
路过窗外的野猫,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瞬间失去了光泽,变得干枯杂乱,它凄厉地叫了一声,踉跄着跑开了。
一种无形的力量,正疯狂的汲取着周周所有的生命力,这股力量以我为中心,缓慢而坚定地扩散开来。
我体内的那些“虫卵”,不再满足于汲取我的生机。
它们的需求变大了,开始本能地掠夺周围一切活物的“气”!
母亲吓得脸色惨白,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
父亲一把拉上窗帘,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
“是因为…因为你身体里那些东西?”他猛地扭头看我,声音充满了骇然。
我惨白着脸,点了点头,肺里的绿色光点因为吸收了周围生机,闪烁得更“愉悦”了一些。
“不能再等了…”父亲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斩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必须把它们弄出来!马上!”
他把那本发黄的古书再次摊开,手指粗暴地划过那些晦涩的篇章和符箓,眼神灼热得像要烧起来。
“‘焚心’…‘焚心’…”他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
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页绘制着复杂人体经络图、旁边标注着各种诡异符号的地方。
那图的中心,正是心脏位置。
旁边有一行更小的批注,已经难以辨认,墨迹暗红得发黑:
“煞根深种,五脏相连,常法难及。唯引极阳之火,自心脉起,焚经蚀腑,煅烧邪秽。九死一生,慎之!慎之!”
极阳之火…自心脉起…焚经蚀腑…
这不是自杀吗?!
我倒吸一口冷气,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父亲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眼睛亮得骇人:“有办法!有办法!书上说了!用火!从心里烧起来!把它们烧干净!”
“爸!那会先烧死我的!”我失声喊道。
“不会的!不会的!”父亲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书上说了是‘极阳之火’!不是普通的火!肯定…肯定有什么办法能控制!只要能把那些鬼东西烧掉!”
母亲在一旁吓得无声流泪。
“朱砂!对!还要朱砂!黑狗血!公鸡冠!这些东西至阳!能引火!”
父亲翻着书页,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就要往外冲去找这些东西。
“爸!你冷静点!”我试图拉住他。
突然,肺腑深处的绿色光点,猛地集体爆发出一次强烈的闪烁!
“呃啊!”我猝不及防,捂住胸口跪倒在地。
感觉整个胸腔都要被那剧烈的蠕动和刮擦撑破!
窗外,院子里那棵石榴树彻底枯死了。
一根粗壮的枝桠,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断裂开来,重重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仿佛是一个信号。
它们即将破壳而出的信号!
父亲被这变故惊得呆立当场,看着痛苦蜷缩的我,又看看窗外粉碎的枯枝,他眼中的狂乱慢慢被绝望所取代。
他缓缓蹲下身,抱住不断抽搐的我,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脖子上。
“儿子…”他的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爸…爸不能看着你变成那样…不能看着你害了更多人…”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疯狂和决绝。
他死死盯着我的胸口,那只粗糙的大手颤抖着,缓缓按了上来,正好覆盖在我心脏的位置。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我血液冻结的话。
“那火…从爸这里点…”
“爸帮你…把它们…烧干净…”
父亲那句话像一把冰锥,瞬间钉死了我所有的挣扎和恐惧。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眼中那种近乎献祭的疯狂决绝,比绿鬼的狞笑更让我肝胆俱裂。
“不……”我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气音,拼命摇头,想推开他按在我心口的手,但那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滚烫得吓人。
他不再看我,而是猛地扭头对吓呆的母亲嘶吼:“出去!把门锁上!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进来!快!”
母亲被他的样子骇住了,泪流满面,踉跄着退出去,厚重的房门落锁声像敲响了丧钟。
父亲转回头,另一只手颤抖着抓起那碟混了我鲜血的暗红色颜料。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食指蘸满那粘稠的浆液,然后猛地划向自己的胸口!
单薄的衣衫被撕裂,他在自己苍老的、微微起伏的胸膛上,照着那本邪书上的“焚心”符箓,疯狂地涂抹勾勒!
每一笔落下,他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脸色就苍白一分,仿佛那颜料正在灼烧他的生命。
一个巨大复杂的血色图案,迅速在他胸前成型。
“爸!停下!求你了!停下!”我哭喊着,挣扎着,肺里的绿色光点因为我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疯狂闪烁,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却像是听不见了,全部精神都凝聚在那最后一笔上。
当最后一笔落下,连接成一个完整闭环的瞬间——
“嗡!”
一声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震鸣响起。
父亲胸前那个血红色的符箓,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灼热的金红色光芒!
那光芒不像阳光,更像熔炉里沸腾的铁水,充满了毁灭性的暴烈能量!
“呃啊啊啊——!”父亲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整个人剧烈地痉挛起来。
父亲的皮肤表面瞬间变得通红,青筋暴凸,全身的血液都在被强行点燃!
那金红色的光芒顺着他的手臂,如同奔腾的熔岩,凶猛地涌向他按在我心口的那只手掌!
无法形容的炽热瞬间穿透我的皮肉,狠狠撞进我的胸腔!
“啊——!!!”我发出痛苦的惨叫。
感觉就像有一根烧红的粗铁丝,被硬生生捅进了心脏,然后在我体内疯狂地搅动着,燃烧着!
我的经脉、我的血管、我的五脏六腑,都在被这股强行注入的“极阳之火”焚烧!
痛苦远超之前病痛时的千百倍!
然而,比这焚烧更恐怖的,是我“看”到的景象。
在我的“窥邪”视野中,父亲的生命光晕正在急速黯淡、枯萎,那金红色的火焰每燃烧一秒,都在疯狂吞噬他的生机!
而他渡入我体内的,正是这种燃烧他生命换来的毁灭性火焰!
与此同时,我肺腑深处那片邪恶星河,瞬间沸腾了!
嗤嗤的异响直接在我脑髓里炸开!
那些绿色光点疯狂地闪烁扭曲着、发出阵阵尖叫!
它们本能地抵抗着涌入的炽热火焰,绿色的幽光与金红色的火线在我体内猛烈交锋,我的身体成了最残酷的战场!
每一次交锋,都带给我撕裂和焚烧的双重剧痛。
我“看到”一些稍微弱小一点的绿色光点,在金红色火焰的灼烧下,发出细微的“噗噗”声,瞬间黯淡,然后碎裂化为飞灰!
有效!这疯狂的自毁方法,竟然真的有效!
但是它们太多了!太深了!
核心区域的绿色光点只是变得黯淡,并未立刻毁灭,反而更加疯狂地蠕动,试图钻得更深,来躲避火焰!
它们开始贪婪地汲取我所剩无几的生机,来对抗火焰!
“不够……还不够!”父亲嘶哑的吼声带着血沫味,他胸前的符箓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父亲的身体快速的干瘪下去,眼神开始涣散。
他按在我心口的手,依旧死死抵着,将最后一丝生命转化成的火焰,毫无保留地灌入我的体内!
那条连接着远方荒坟的绿色蛛丝,此刻剧烈地抖动起来,另一端传来滔天的怒意和焦急!
它感应到了!
感应到它的“圣子”正在被毁灭!
噗!
我猛地又喷出一口血。
这血,不再是鲜红,而是暗红中夹杂着无数绿色光点的金色的火星子!
我的意识开始在痛苦和焚烧中慢慢模糊。
视野里,是父亲枯萎、却依旧死死支撑的身体,和他胸前那逐渐黯淡下去的血色符箓。
体内,是金红火焰与绿色邪光惨烈的厮杀。
还有远方那根绿色蛛丝传来冰冷暴怒的波动……
它要来了。
在这一切结束之前。
父亲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按在我心口的那只手,曾经那么有力,此刻却像一片枯叶,轻飘飘地搭着。
父亲仅凭着一股不散的执念维持着,他胸前的血色符箓光芒急剧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我体内,那场战争到了最惨烈的阶段。
金红色的火焰依旧在奔腾,却失去了最初的凶猛,已经后继乏力了。
越来越多的绿色光点在火焰中尖啸着碎裂,化为乌有。
但是在核心区域,那些绿点,虽然黯淡了许多,却依旧顽固地闪烁着,像烧不化的邪秽翡翠。
它们甚至开始本能地收缩然后凝聚,抱成一团,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
窗外,狂风突然出现,凶猛的拍打着玻璃。
房间里的温度瞬间下降,一股冰冷的死寂寒意,蛮横地压了进来。
它来了!
窗外,紧贴着玻璃,那抹绿油油的鬼影再次凝聚。
无尽的怨毒和贪婪从它身体里喷涌而出。
父亲也感受到了那股毁灭性的阴寒,他涣散的眼神猛地凝聚起最后一点光彩,那是父亲想要守护孩子的本能。
他想要再次催动胸前的符箓,但是那符箓却“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最后一点光芒消散,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可怕印记。
父亲耗尽了。
他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不——!”我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过去,想要抓住他。
在我身体前倾,肺部收缩的瞬间。
我喉咙猛地一甜,一股滚烫灼热,带着焦糊味道的硬物,混合着粘稠的液体,猛地从气管里咳出来!
“噗——!”
一大口暗红发黑,夹杂着无数碎裂的金色火星和绿色残渣的污血,狠狠喷溅在地上。
而在那团污血正中央,赫然躺着小半颗核桃大小的坚硬核心!
它的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一半焦黑碳化,一半却依旧闪烁着顽强恶毒绿光。
那是什么?!
这个东西离体的瞬间,我肺里那持续了数月的刮擦感和蠕动感,陡然消失了!
一种虚脱到极致的空洞感取而代之。
窗外,绿鬼焦急的咆哮着!
它的身影猛地虚化,就要穿透玻璃,直扑地上那半颗核心!
不!不能让它拿到!
父亲倒在地上,气息奄奄,却还努力睁着眼看着这一切。
绝不能再让它拿到!
一股无言的愤怒和决绝压过了虚弱和恐惧。
我看着地上那半颗散发着邪恶气息的核心,又看向窗外那张贪婪扭曲的鬼脸。
我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半颗焦黑与绿光交织的核心,狠狠地——
踩了下去!
“给我——碎!!”
鞋底接触的瞬间,并没有踩碎硬物的触感,反而像是踩爆了一颗腐烂的果实。
“唧——!!!”
一声尖锐到直刺灵魂的惨叫同时从脚下和窗外爆发!
那半颗核心猛地爆开,化作一滩恶臭无比的绿色浆液。
浆液里冒着滋滋的白烟,最后的几点顽强的绿光疯狂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窗外,那绿鬼扑到一半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僵住,随即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
它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波动着,绿色的光芒疯狂明灭,然后——
“砰!”
如同一个被戳破的绿色脓包,它猛地炸裂开来,化作漫天飘散的绿色光点,迅速变淡、消失。
那条连接着我与荒坟的绿色“血管”,也随之寸寸断裂,化为虚无。
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阴寒和恶意,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满地狼藉,一滩恶臭的绿色粘液,昏迷的父亲,和瘫倒在地的我。
我活下来了?
绿鬼消失了?
我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地上那滩渐渐失去活性,已经不再冒烟的绿色残渣,又看向窗外。
阳光,透过云层,照了进来。
寂静中,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父亲微弱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