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朝局变,陆家再度成为京中炙手可热的人家。
自从新帝登基后,木家被赦免,木婉秋离京,圣上一句话,就了结了当初先帝要让木婉秋给陆曜做妾的旧议。
如今这位年轻侯爷的身边只有一个怀着身孕的发妻,原本就因他的才干和陆家的势力,陆曜在京中就是家有女儿们的人家,看好的对象,哪怕后来陆曜娶了一个平民之女,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今,时局已定,便有不少人的心思,又重新放回到了他的身上。
尤其是那家中有女儿的,有些比陈稚鱼的年纪都还要小,有些比她大。但无一不是家世明朗,会给陆家锦上添花的存在,陆夫人参加的十个,便有十个的宴会拐弯抹角的向她打听侯爷的家事。
若是一年前的陆夫人,是极乐意看到这种局面的,可如今的陆家,已到了鼎盛之时,她自己更是历经起起落落,门当户对这四个字,或许是她从前追求的,可这一年来,她的心早就通透了。
别说是陈稚鱼在孕期经历了那些危险,她本深感愧疚,还不知怎么能补偿她,即便是她没有怀孕,这个跟着陆家走过最艰难时期的媳妇,且又事事妥帖,令她挑不出错的媳妇,她又怎么可能看着,如今她的存在,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跟着外人一起去排外自己的媳妇呢?
她和夫君渐渐老去,如今是他们的天下,她若学不会放手,还过分插手儿子的房中事,将来家宅鸡犬不宁,便是她的过了。
在儿子封侯的夜里,太师来到慕青院与她彻夜长谈,有为父的骄傲,也有隐忧,陆家这一步棋走的极好,为未来的百年奠定了坚不可摧的基石。
但,木家就是例子,曾经他们也是风光一时,就轰然倒塌,若如今陆家不知掩藏锋芒,捧着圣人给的恩宠不可一世,那离毁灭也不远了。
他毫不隐晦,几是明示的对她说:外头的人想搞陆家,就会从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下手,从他的后院下手。
外头的人言说如今的侯夫人出身贫微,不配宣平侯,便是要挑起祸端。
还问她,若当初关于陆芸的事,非是陈稚鱼谨慎,没让她直接死在她这位当家夫人手里,如今长房与二房的关系,可还能和睦?
其实,无需陆长风说的那些,她扪心自问,陆家困顿时,娶的这个媳妇儿,到底有何处不令她满意?如今陆家复起,她实在没理由摆婆母的威严去敲打她。
后来,她推了旁的夫人送来的请帖,只道要在家好好照顾媳妇孕期。
对于这件事,又惹得外人津津乐道。
从来只说儿媳伺候婆母,哪怕是怀了身孕,也不耽误偶尔的请安侍候,如今反过来,还是昔日尊贵的陆家当家夫人,要去照顾有孕的儿媳,可见其看重,亦可见陆家对这位媳妇的态度。
连着方夫人偶尔出去赴宴,被人逮着问起家中媳妇,说起她当年宫宴糗事,方夫人也是毫不避讳,说了句令人深思的话——傻人有傻福,这世道,容不得太聪明的人。
几乎一语道破,当初宫宴上种种,不过是为自保的手段,这般说来,只叫人暗忖,这陆家上下,没一个简单的。
相比起才知道陈稚鱼“真面目”的外人,齐鄢面对这些流言,不过一笑了之,他在寿康宫守了皇太妃几日,又与久未见面的皇妹在一起。实则兄妹之间能聊的,并不多,对于齐和纯来说,她的亲兄长变得深不可测,经历过夺嫡之后的他,更显阴翳难以看透。
而对于齐鄢来说,久违的兄妹亲情,在刚知道她的遭遇时,确实鼓噪的令他心绪难安,但所有的情绪都平复下来以后,回首观望,又觉得一切不过是因背后的手在操控,他们这些人都成了棋盘上的弃子。
遗失的那些年,终究叫这对兄妹至亲有些疏离。
不过,谁又在乎呢?
当齐鄢问起齐和纯,愿不愿同他一起去封地,齐和纯的沉默便已经给了答案,再看向不言不语,对镜梳妆的母妃,他最后问了一次,皇太妃孙氏,放下手中的木梳,起身回首看向他。
戏文说岁月优待美人,可经历了至亲的背叛,丈夫的离世,曾经的荣宠、权利都烟消云散,这岁月就成了一把杀猪刀,让曾经宠冠六宫的贵妃变得衰老,青丝掺白发,眼尾现细纹。
她的眼里本就没有什么温度,可经历过一次死亡的她却变得沉润起来,看向自己的两个孩子,曾经的失望、不忿通通褪去。
在得知自己的女儿经历过那样的事之后,为人母妃的她连哭都哭不出来,时至今日,她已经弄丢了最重要的东西,她的一双孩儿都要仰别人鼻息生活,而她亦是如此。
先帝死之前,她总以为还能有一线生机去搏一搏,如今,什么都没了,她也没有了坚持的理由。
“走吧,都走,这京城,已没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处了。”
齐鄢面无表情,但嘴角勾起的弧度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离开前,他对齐和纯说:“若有一日你想我们了,皇兄随时都能来接你,如今四海太平,也无仗要打,你愿留在京城,也能做个富贵公主。”
齐和纯到底是红了眼睛,哪怕有些话藏在心里,明知问了也是那个结果,在看着母亲和皇兄要离去时,她还是问了:“若是你们早就知道父皇会对我做那种事情,当初的你们会帮我吗?”
皇太妃孙氏面色僵硬,再面对这个问题前,是她一直都不敢相信,那么疼宠她两个孩子的丈夫,竟做了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所以,她一直有意回避着,不敢去证实这件事。
她的脸色,对齐和纯来说,无疑是二次伤害,然而,齐鄢对她说:“纯儿,如果那时为兄就知道,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也不会让你受到半分伤害。可事情已过,如今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当初你相信他,也未曾来找我,如今我说这些,也只求能稍稍慰藉你心中的伤痛,出生在天家,终究是由不得我们自己。”
齐和纯泪如雨下,看着皇兄带着母妃离去,他们的离开没有受到半点阻拦,听说狱中的孙国师,如今被贬为庶人的孙罪人,每日都抓着栏杆大骂不孝女、不孝外孙,骂过后又哭求让他们来救自己,可事到如今,已经无人能救他,也不会有人会来救他。
孙家,因他当初的无知付出了代价,曾经的辉煌与荣耀不复存在。
若他当初老老实实不作妖,即便他的外孙与皇位无缘,他孙家也可保荣华富贵,两代不衰,可偏偏人性就是这般,总愿意去赌一赌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齐鄢离开之前,登上太师府。
这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但如今他的势力早已瓦解,也无甚可惧,他去时,陆曜忙于公务不在府中,等他回来的时候,只看着怀王的马车驶去,一进府中便听说,怀王带着小世子来,与少夫人告别。
陆曜眼眸闪烁,眼里隐着杀意,他不去找他,他倒敢找来寻他的妻子,真是好胆色。
陈稚鱼一顶小轿回了合宜院,刚坐下吃着肉粥,就见他胸膛起伏不定的出现在门口,她微怔,将碗放下。
“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曜大步上前来,看着她的脸色,问:“他来找你,都与你说了什么?”
陈稚鱼抿抿唇,解释:“在婆母跟前,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说小世子与我有缘,他们便要去江南了,临行前带着他来看看我。”
话到此处,又怕他发癔症,觉得自己不够避嫌而发火,便接着说道:“他做过的那些事情,终究是不曾摆在明面上,我也不好直白问他。”
陆曜深吸了口气,坐到她身边,哪怕明知齐鄢光明正大的登上府门,还带着孩子,就是为了堵他的口,可被他这么摆了一道,心里头还是很不舒服。
“他也有脸来见你,若非是他使那些手段,你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罪,本是强健的身体,生产也是十拿九稳,这几次过后……”他不忍再说下去,只看着她的目光,充斥着心疼。
陈稚鱼擦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说道:“我是有些信命的,命中有这些劫难,躲也躲不掉,如今孩子能好端端的在我肚子里待着,我就能好好将他生下来。”
说罢,她看着陆曜的眼睛,直道:“我今儿见了小世子,不像他的父亲,也不像他的母亲,十分活泼,见了亮晶晶的东西就要抓,我送了他一方绣了锦鲤的帕子,他拿着就往嘴里塞。”说着,她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微微一笑着。
“阿珂也是个小子,嫂嫂说成日的心思都在他身上,他越大越闹腾,我就想,这一胎是个女儿就好了。”
话题一转,围绕着孩子,陆曜的心思就被封了去,他看向她鼓鼓的肚皮,语气软和下来,说道:“无论男孩女孩我都喜欢,等到这胎生下来后,你不是想开个店子?到时你想如何做我都能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