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钢厂主要分为两派,一派是老书记的守旧派,喜欢讲究人情往来。更愿意提拔一些沾亲带故之人,先前管理层有不少人都能与之搭上关系。
另一派就是以陶厂长为首的革新派,讲究公事公办,从不徇私舞弊,更受下层工人们爱戴。
按理来说,卫明理跟着白部长,应该属于老书记这一派。可他是个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
如今钢厂还有新冒头的中立派,以保卫处王处长和革委会主任为首,独立在钢厂生产管理之外。
这两个部门不归厂里管辖,他们有自己的升职体系,钢厂根本无从插手管理。
王处长能分配到钢厂,也是因为长辈与老书记和武装部有旧,当初还是朱政委促成办理他的转业手续。
同样,革委会能成立,也少不了陶厂长的支持。可惜这个部门顺利建成不久,管理权就被上面指派的人接管,陶厂长根本插不上手。
这两个部门不受管控,游离在钢厂之外,偏偏手里还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丝毫不用顾忌职位高低,他们自有一套程序,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任谁也无法插手。
钢厂是目前重点项目工程,没完成生产目标陶厂长就要背锅。
可如今工人们的精力,大多都没放在工作上,一门心思钻营歪门邪道,整个厂里的风气都变得浮躁。
即便陶厂长想要阻止也是无能为力。 许多事情一旦开始,后续就再也不受控制。
同样,老书记日子也不好过。他提拔上来的人纷纷落马,许多岗位都换成陌生面孔。
老书记被斩断触角,也失去了大部分权柄。就连保卫处也换了主事人,不再听从他的命令,如今他在厂里成了个摆设。
目前钢厂职位最高的两人,各有各的难处。
双方都迫切的寻求缓和之机,当下陶桃和乔瑾瑜的婚事,也算是双方递出和解的信号。
老书记见他们商谈婚事,坐在一旁并没有插话,只是一颗接一颗的吸烟,眉眼之间尽是疲态。
陶厂长和卫明理沟通的很愉快,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双方又都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很快便谈妥了嫁妆彩礼。
陶厂长高兴得忘乎所以,跟卫明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口一个卫老弟,态度再不像先前那般疏离。
似是想到了什么,陶厂长一拍大腿,连忙指示自家闺女:“桃子,你去把乔瑾瑜那小子叫过来,如今讲究恋爱自由,我们可不能违反政策包办婚姻。”
陶桃抿了抿唇,匆匆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离开长辈们的视线之后,步伐逐渐放缓,神情稍稍有些迟疑。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事情最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站在宣传科门前,陶桃低声叹了口气,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绕着自己的工位转了两圈,这才走到乔瑾瑜身边,敲敲他的桌面。
见对方疑惑的望着自己,陶桃不禁面皮发烫。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她就有些难以启齿。
沉默半晌,最后也只是含糊道:“厂长找你有事,现在跟我出去一趟。”
乔瑾瑜也没多想,顺从的跟了出去。
二人走后,办公室里的众人,便开始窃窃私语,聊起了八卦。
路上听到陶桃讲解前因后果,乔瑾瑜只觉得大脑一片眩晕,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震惊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似是没想到天上的馅饼会突然掉下来砸到自己,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陶桃见他木愣愣的没个反应,压下心中的酸涩,恼羞成怒大声质问道:
“一个大男人别这么磨磨唧唧,愿不愿意你都痛快点说出来,真要是不愿意,我又不会强迫你。”
乔瑾瑜这才回过神来,见陶桃生气,心下惶恐,连忙点头答应:“我愿意的,愿意娶你。”
阴差阳错能娶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姑娘,他高兴都来不及,又哪里会舍得拒绝。没想到,苦心算计竟不如意外之喜。
听到乔瑾瑜肯定的回答,陶桃这才呼出一口气。朝他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转身加快步伐,埋头往保卫处走。
不同于乔瑾瑜心中的波涛汹涌,陶桃的内心静如止水。她对这段婚姻不抱有任何期待,只有没能嫁给心悦之人的遗憾。
等陶厂长见到乔瑾瑜,由内向外又是一顿夸,眼中满满的赞赏都快要溢出来。
见到大儿子的反应,卫明理微微蹙眉。即使他不亲近这个长子,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下来,多少还了解一些隐秘的小动作。
乔瑾瑜刚才眼中一闪而逝的怨恨与得意,深深烙在卫明理心里。他反复琢磨这个表情,直到下班也没想明白。
今天卫明理没再磨磨蹭蹭的拖延时间,几乎在下班铃响的同时,他就飞快的蹿出了办公室。
回到家,见到乔嘉懿端出来的饭菜。卫明理双眼在三闺女身上仔细打量,似是想要透过她,来揣测他们兄妹二人的心意。
乔嘉懿被这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亲爹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像是要把自己刨开看清楚内脏。
被这个联想吓到腿都在发抖,战战兢兢的想要躲,可脚下仿佛生了根,将身体死死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等乔瑾瑜到家,乔嘉懿才瞬间恢复力气,立马钻到大哥身后,躲着不肯出来。
卫明理嗤笑一声,斜睨长子一眼,不屑的转身抬脚回到屋里。
等谷翠玲带着闺女从国营饭店回来,就见到丈夫在自己屋里一声不吭。
盘腿坐在炕上抽烟,拧着眉头,一脸若有所思苦大仇深的表情。
谷翠玲嫌弃的扬了扬手,试图驱赶浓浓的烟雾。
厌恶道:“你不在自己屋里待着,跑我房里干嘛?”谷翠玲掩着口鼻,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闷。
卫明理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浊气,这才敞开心扉问出自己的疑惑。
“你说老大他怎么看待我们?”
谷翠玲诧异的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无所谓道:
“还能怎么看,当陌生人看呗,或许还有不少怨恨。”
卫明理疑惑不解:“我是他爹,这些年供他吃供他穿供他上学,我也没亏待过他吧?就算他不记恩,又凭什么怨恨?”
谷翠玲淡淡瞥了他一眼,真不想解释。
这要怎么说?
说人家觉得你这个当爹的不称职!没有日日体贴关怀,没为儿子的前途婚事操过半点心!
再加上小时候被体罚过的怨气,如今乔瑾瑜产生恨意,她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也就卫明理这个男人自私自利,从不把别人的感受放在心上,这才会觉得给口饭吃好好养大,儿子该对自己感恩戴德。
不过谷翠玲不会主动揭开伤疤,帮他们父子解开心结。
卫明理这个狗东西绝对不会自我反省,只会迁怒,怪自己这个当继母的没有出言提醒。
她才不要自讨苦吃,还是让这家伙自己想明白才好。
谷翠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笑一声岔开话题:
“我在公会待了这么多年,见过记仇不记恩的人多了去。反正你当初也说过不指望儿子养老,乔瑾瑜心存怨恨,对你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卫明理一脸茫然,顺着媳妇提供的思路往下想,也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
于是将手里的烟头弹到地上,身子重重向后一仰,整个人慵懒的靠在被子上。
谷翠玲见他这副样子就来气,鸠占鹊巢还敢如此放肆,真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随手抽起炕笤抽在卫明理身上,硬生生把他撵出自己房里。
卫明理踏出房门,路过乔瑾瑜门口时,下意识顿住脚步。
听到屋内的对话,心瞬间沉入谷底。